迟健三人在单大夫的医馆里一住便是好几日。单大夫尽心尽责,每日里悉心为迟健按摩、换药;何守财始终觉得自己亏欠迟健,便将照顾迟健的事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肩上,日复一日地煎药,任劳任怨。
迟健见何守财这般介怀自己因救他而受伤的事情,心中虽并非不动容,但是只觉得自己或许离目标近了一步。他也曾试着温言劝慰何守财道,“你不必如此放下心上,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是不是?”
何守财摇摇头,“我若不是起了好奇心,这事儿断断不会发生的,还连累了迟先生你……”
迟健心下隐隐欢喜。这人越觉得对不住自己,他日便越发容易为己所用,这也真是因祸得福。
铜官镇与尧曲城相距不过百十里地,月氏族与城内守军对峙的消息不时地传来。铜官镇的平民百姓们心中也很是凄惶,生怕这月氏族一个不开心就调转了方向,朝着自己打来了。尧曲城尚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小傅将军驻守,那这铜官镇又该如何是好呢?铜官镇的不少富贵人早已拖家带口,一走了之了,可穷苦百姓们却是没地儿可去,更没那能力离去,只得留守在城中惶惶不可终日。
迟健闲来无事,心里记挂着尚在尧曲城中的萧墨迟,便倚着门,呆呆地朝着尧曲城的方向看去。有何守财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守着,他想联系上禾之晗问一问萧墨迟的近况,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更甭说联系上浮屠宫里的一众长老了。浮屠宫扎根在这关外,迟健为着自己的复仇大计着想,一直与西域和北疆的各个部落均有密切往来。所以,按理来说,月氏族这一回大举进犯大庆,浮屠宫不该一点儿风声也没收到才是。可若不是他恰巧撞上了月氏族这帮子骑兵,只怕到现在他仍旧不知道此事呢!他心中对此很是狐疑,只想尽快联系上宫中的长老问个究竟,只可惜这个何守财……哎……
单大夫擅接骨,平日里医馆生意并不十分热络,这不,今日也是冷冷清清的。何守财去给迟健熬药了;阿蘅闷了几日了,见迟健的伤势一日好似一日了,着实呆不住,一个人自出去闲逛去了。迟健踮着脚往尧曲城的方向又看了看,心头一片黯然。
单大夫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迟健的身后,“迟先生可是有亲人仍在尧曲城中?”
迟健一惊,回过头说道,“单大夫,你怎会知道我……”
单大夫淡淡一笑,“你每日里都要往尧曲城的方向看上好几个钟头,这自然是定有牵挂之人仍在城中了。”
迟健笑得心酸,不知道萧墨迟可否能逃过此劫,平安回到京城。若是不能,若是不能……他着实不敢想象这样的情景。那他不仅对不住婴婴,就连辛辛苦苦筹备这么些年的计划也都将全部付诸东流了。
单大夫不再与迟健谈论此事,话锋一转,轻声说道,“不过,其实在下更感兴趣的是,迟先生你的这一张人皮面具之下,究竟又是怎样的一张脸?”
迟健只当自己听不明白,装傻充愣道,“单大夫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可是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单大夫突然爽朗大笑,“我可是个大夫,精通人体脉络和骨骼,手指一拿捏你的关节处便知道做了手脚。不过,若不是我行医多年,太过敏感,也当真感觉不出来。”
迟健默不作声,紧张地望了望后院。何守财正在那儿熬药,这番话可别叫他听了去才好。
单大夫却心知肚明地说道,“我知道你防着他,所以这才挑了他不在的时候才与你说起此事。”
迟健这下终于不再沉默了,问道,“你想怎样?”
单大夫也不遮遮掩掩,“我一生行医,救人无数。但是对这些上古秘术也十分感兴趣,不过就想从你那儿学得点皮毛,再不济,见识见识也行。”
迟健面露为难之色,“可我并不会易容之术……”
单大夫了解地笑笑,“我知道是那个叫做阿蘅的小姑娘才会这易容术。
”
迟健很是吃惊,这个单大夫竟有这样的眼力。
单大夫轻轻地拍了拍迟健的肩膀,“阿蘅若是愿意,我便学得两手,或是饱一饱眼福;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迟健低着头,一言不发。
单大夫见状,又补充道,“自然,你的秘密我并不会透露给旁人。迟先生,还请放心。”
迟健点点头,面露感激的神色,“如此甚好。我……我会私下问一问阿蘅的意思。”
单大夫朝着迟健点点头,走开了。就在此时,何守财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迟先生,喝药了。”
“哎,来了。”迟健再望一眼尧曲城的方向,收回了目光,转身回了屋。
尧曲城已经闭城四日了。城头上的守军个个面目肃然,严阵以待。城下的月氏族的士兵则也是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毫不松懈。城里的百姓们则大多窝在家中,鲜少出门,就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好像声音大了一些便会招来月氏族凶恶的士兵一样。
傅容日日在城头巡视着,黑眼圈眼见着日渐加深,但是精神却尚好。他现在整个人已经绷成了一根弦。月氏族陈兵已有四日,但行为着实令人费解,透着古怪。他们既不上前来挑衅,也不发动攻势,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今日,傅容又在城上久久地望着这群士兵出神。以他们所集结的兵力,若是强来,这尧曲城只怕撑不过几日。可是,他们既然辛辛苦苦地从关外来到了此处,看这架势,一战定是免不了了。但难道这帮月氏族人不是该趁着兵强马壮、粮食充足之时发动攻击才对吗?正所谓,兵贵神速。可这帮月氏族士兵究竟为何要拖延时间呢?
傅容参不透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妙,也只得暗中推测这帮骑兵还在等待着合适时机。
可这合适的时机又究竟是什么呢?
傅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就连身经百战的傅参将与钱侍郎也看不透月氏族士兵这古里古怪的行为。
萧墨迟这时端着一个汤碗朝着傅容风风火火地来了。他将碗轻手轻脚地搁在了傅容眼前的城墙之上,然后朝着傅容笑嘻嘻地说道,“这可是我亲手熬的补药,已经放凉了,你快些喝了。”
傅容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眉头微微一皱,说道,“我这没病没痛的,喝药做什么?”
萧墨迟摆摆手,“这是补药,可不是一般的药。你连着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得好好补补才是。”
傅容摇摇头,眼睛依旧盯紧了城下的士兵。
萧墨迟却不由分说地将碗塞到了傅容的手中,“得等现在没打起来,好好补补。这要是打起来了,想补不是也没那功夫吗?”
傅容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药碗。
萧墨迟猜测道,“连上阵杀敌也不怕的小傅将军莫不是怕喝药?”
傅容白了萧墨迟一眼,一口气将这碗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萧墨迟这下可心满意足了,沾沾自喜地说道,“等这一仗胜利了,其中可也有我的几分功劳呢。”
傅容听着只觉得好笑,这人倒是不介意往自己的身上揽功劳。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知这一仗一定会胜利?”
萧墨迟眨巴着眼睛,“有你这个战无不胜的小傅将军,还有傅参将和钱侍郎,这一仗难道还会输?”
傅容本想给萧墨迟讲一讲这兵法之中最为简单的道理,但是想想却又作罢。这人脑子天生简单,不必再去给他搅成一团浆糊了,否则最后烦着的一定还会是自己。
傅容顿了顿却问道,“你说,为什么月氏族的士兵单单挑了尧曲城来进攻吗?”
萧墨迟略想了想回道,“因为尧曲城是这边关第一城?”
傅容点点头。尧曲城素来便有边关第一城池之称,可这第一的名头,一不是因为尧曲城富庶,二不是因为尧曲城人口众多,三也不是因为尧曲城历史悠久。这第一恰恰只因为尧曲城特殊的地理位置而来。尧曲城背倚秋明山而建,盘踞在入关的关口处,若能得此城,大庆边境的大半江山便可尽收囊中。所以,这尧曲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傅容停了片刻后又问道,“那你说这些人既已来到了城下,却为何不进攻呢?”
萧墨迟迟疑着答道,“因为尧曲城易守难攻。”
傅容摇摇头,否定了这一说法,“尧曲城易守难攻不过是因为地形而已。但实际情况却是,城内守军稀少,这城墙又年久失修。而且,这尧曲城历史悠久,城墙远远比不上现在才修建的城池,足足薄了有寸许。我驻守此地后,虽修补过多次,但也是无济于事。若是强攻,他们并非没有可能性攻下。”
萧墨迟一听傅容这番话,又低头沉吟了片刻,“难道是他们还在等着什么?”
傅容一听这话,心中一动。萧墨迟的这句话与他所想不谋而合。他忙问道,“等什么?”
萧墨迟耸耸肩,“这我哪里知道。或许是等一个人,也或许是……”
傅容喃喃地说道,“等一个人?会是谁呢?”尧曲城如今虽已全面封城,但是城外的消息还是间或断断续续地传进来了。月氏族的大王此次亲自率领士兵攻打尧曲城。既然大王都已经坐镇军中了,若他们真是在等着什么人,那又到底会是何人呢?难道仍会是与浮屠宫一役之中的那个神秘人?那个神秘人精通庆军的战术和武器,若真是那人,那当真棘手万分。
萧墨迟见傅容一声不响地埋头沉思,忙说道,“我就随口说说,你切莫当真。我还得赶去给傅参将和钱侍郎送补药呢,就先走了。”
傅容并不挽留他,依旧站在城头,久久地望着这群士兵,目光中透出了一股煞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