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健一行人这才出了尧曲城没走多远,便遇上连绵不绝的雨。这关外的路本就崎岖难行,如此一来,道路更是泥泞不堪。所幸的是他们也不赶时间,走走停停,倒也不慌不忙。
三人躲在路边的茶棚里歇脚,看着这收不住的雨势,迟健与何守财心里还是有些发愁。阿蘅仍旧是一副天真灿烂的模样,“下雨天也有下雨天的好处,何必这么愁眉苦脸呢?”
迟健闻言笑笑,“哦,哪来的好处?”
阿蘅笑得烂漫,“这水汪在了一起,一脚踩下去就咕叽咕叽作响,多有意思。”
迟健被阿蘅这么一说,也勾起了些许童心,朝着阿蘅点点头。
雨好容易收住了些,迟健看着何守财,询问道,“要不这便上路吧?总困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何守财自然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行三人重新上了路。可这马车才走出了几里地,车轮便陷进了泥潭之中,任凭迟健与何守财想尽了招数也没能动弹得了这马车分毫。
这下也没法赶路了,三人只得坐在树下干等着,巴望着有人能路过帮衬一把或是祈祷着这两匹马能突然发力,将车带出泥潭。
阿蘅撑起了绸伞挡雨,忽然来了兴致,便亮开了嗓子,一曲悠扬的关外民谣就着雨声听着,有种别样的感觉。
迟健跟在阿蘅的后头轻哼了几句,心情也松快了些。就在此时,一阵抑扬顿挫的马蹄声远远地传来。迟健边哼着曲子,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着,心中涌上了一团疑云。这等动静的马蹄声只怕来人不少,可这帮人又是什么来头呢?
何守财也注意到了这惊天动地的马蹄声,有些坐不住了,站到雨中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很是好奇这是什么动静。
阿蘅的声音清亮异常,沾上了雨声之后更显清新。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就连阿蘅的歌声都掩盖住了一些。迟健此刻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何守财以及何守财身前的那条并不十分宽敞的来路。
阿蘅越唱越尽兴。她刚拔高了音调时,那条来路上便突然冲出了成群结队的人来,他们仿佛从天而降一样,全都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往前赶着。何守财没见过这阵仗,一时被吓得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分毫。
迟健暗道不妙,忙快步冲上前去,狠狠地何守财推开了。迟健本也不善武功,推开了何守财后,自己却未曾来得及逃脱,被脚下的泥泞道路绊倒了。
阿蘅早已停住了唱歌,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何守财被迟健推出去后摔倒在了路边。当他回过神再去看迟健时,那拨来势汹汹的人已经冲到了眼前。
那一刹那,何守财只觉得血流全都冲上了自己的大脑。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身子倒在湿漉漉的泥泞中瑟缩着、颤抖着。
“迟伯伯……”何守财听得阿蘅的一声惨叫后,这才睁开了双眼,只见迟健被为首的一匹马撞得飞了出去,而阿蘅那瘦弱的身影正朝着迟健飞出去的方向卖力奔去。
为首的人勒住了缰绳,冲着身后的人也挥了挥手。也亏得这群马训练有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全都刹住了前进的步伐。
阿蘅跪在迟健的身边,轻轻地摇晃着迟健,“迟伯伯,迟伯伯?”
迟健微微睁开双眼,冲着阿蘅有气无力地笑笑,也不说话。
阿蘅的双眼已经憋红了,忙给迟健检查了一通。迟健落地时是右臂着地,此时他的右臂已经迅速地肿胀了起来,红通通的。阿蘅看着心疼,也不敢随意触碰,只能干着急,泪珠子哗啦啦地往下落。
何守财这时也赶到了迟健的身边,一脸愧疚的神色。
迟健见到何守财,惨然一笑,“何兄没事吧?”
何守财摇摇头,双眼中也包着两汪泪。
迟健气游若丝地说道,“那就好。”
阿蘅将迟健的头抬高了些,枕在了自己的腿上,好让迟健舒服一些。
迟健本就略通医术,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面色惨白地说道,“这右臂大概是断了,只怕得找人赶紧接上。”
何守财一听这话,说道,“迟先生,你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何守财何以为报?”
迟健虚弱地笑笑。
就在这时,一人骑着马来到了三人身边,淡淡地扫了一眼迟健,“哦,原来是鲜卑人。我还以为会是庆人。”他虽是一副月氏族骑兵的打扮,但是庆语却说得格外流利,边说着,目光边在何守财与阿蘅的身上转圜着。
迟健知道来者不善,心中暗自庆幸着自己易容成了异族人的模样,但还是吃力地陪着笑脸,“惊着军爷了,小的给您赔礼道歉。”正说着,迟健便吃力地拗起身子想行一礼。
阿蘅也不阻拦,反倒在他的背后轻轻地托了他一把。
来人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也罢,既是鲜卑人,便放过你了。可这两位庆人……”
迟健忙说,“我是小本生意人,这两位都是……家仆。”迟健此刻只想着脱身,也顾不上自己是否能圆得上扯出的谎来了。
来人半信半疑,又在何守财与阿蘅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尔后才说道,“庆人会给鲜卑人当家仆?”
迟健正踌躇着该如何回答时,那人却大手一挥,“也罢,还是不为难你们了。
”
迟健笑得虚弱,“多谢。”可他心中此刻却完全没有脱险的欣慰感。这帮骑兵来势汹汹,这条道却又是通往尧曲城的唯一的路。他们难道是……若真是如此,那尚在尧曲城的萧墨迟岂不是危险了?迟健想问,却又不愿在此处再惹上麻烦,否则便再难以脱身。虽说月氏族这帮骑兵兴许会卖浮屠宫一个面子,可当着何守财的面,他又万万不能亮出浮屠宫的身份,这可如何是好?
迟健正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这人却高高在上地说道,“你们现如今还是赶紧跑得越远越好,我们月氏骑兵要去攻打尧曲城了,可不想伤及无辜。”
迟健一听自己的想法被证实,心中只觉得这不啻于晴天霹雳。
此时,这人的身后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乌却,无事便不必再废话,赶紧行军才是。”
这人回身点点头,“大王,这便可以前进了。”他一见陷在泥潭中的马车,又问道,“这是你们的马车?”
迟健心中一惊,没注意这人的后一句话,只透过这人远远地看去。他与月氏族大王曾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想不到竟在此处能重见。月氏族大王竟然亲征尧曲城,只怕这回是下了狠心要攻下大庆的一城半池来才肯罢休。可是为何这之前却是没听到任何风声呢?
这人策马走到马车边,扬鞭狠狠地抽打着马屁股。两匹马儿本就受了惊,这下再被这般鞭抽,都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嚎叫着往前冲去。马车借着这股力终于从泥潭中出来了。
这人甚是满意,拍拍手说道,“大王,可以了。”
这帮雄赳赳的骑兵也不再多看迟健三人,重新扬鞭,冲着尧曲城而去。
迟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杀气腾腾的背影。萧墨迟这么些年被他护佑得太周全,所以脑子里压根儿不知恐惧和危险为何物,否则上次刚将他从沙盗手中救出来,他也不会又偷偷地跑了回去。虽然有禾之晗在,但若是他自己个儿偏往那危险的地方冲,就是再有十个禾之晗,只怕也不能护他平平安安度过此劫。
阿蘅最先说道,“他们去攻打尧曲城,那萧墨迟哥哥怎么办?”
何守财倒不甚担心,“小傅将军是大庆朝数一数二的将领,有他镇守尧曲城,还怕什么?最要紧的还是迟先生的伤。”
阿蘅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望着迟健。
迟健这会儿已经疼得麻木了,右臂已经失去了知觉,面上毫无血色。何守财搀着他上了马车,阿蘅在车底铺上衣服,好让迟健躺得舒服一些。待迟健安顿好后,何守财便一路驾车赶往了临近的铜官镇。
三人叩开医馆的门时,天已经黑透了。
那大夫一见迟健的脸色和伤势,便直摇头。
阿蘅与何守财心中着急,“可是有何难处?”
大夫见天色已晚,也不忍心再将三人拒之门外,便将三人让进了医馆中。他如实说道,“我并不擅接骨,只能简单地处理一下,免得伤口发炎。可他这伤……”
“这伤怎么了?”何守财很是焦心。迟先生毕竟是为救自己才受的伤,他若是因此落下什么病痛,他的心里可不会好受。
“这伤看着也有些时辰了,只怕治好了,这手臂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大夫说着便开始给迟健上药膏,轻轻地按摩着。
迟健直疼得龇牙咧嘴,但并不发出一声□□。
何守财却憋红了双眼,喃喃地说道,“都怪我,都怪我……迟先生,您这样的恩情……我……”
迟健微微摆摆手,心中却冷静地拨起了算盘。他的复仇大计需要银两,可他为了不露出破绽,在“死”去之前,只来得及从钱庄里转出了部分银两,以备急用。现在的他急需一个能接触到鱼庄和钱庄生意的内应,好帮着他再把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出来。他本来一直苦苦为着这个人选犯愁,无论是哪个钱庄分号的掌柜,都让他觉得不甚靠谱。现在何守财已然开始接触鱼庄的生意了,若是古镜川因此对他青眼有加,让他成为了自己的得力臂膀,自己不也可以借此恩情再让何守财反为自己所用吗?倘若真能如此,他的这条胳膊断得也算值得了。
大夫处理完毕后,唉声叹气地说道,“我也只能如此了。明日你们去东城找单大夫吧。他在这边关一带,接骨之术可是出了名的好。只是这夜深了,你们行路也不方便,便在我这儿将就一晚吧。”
迟健三人也只能在医馆中将就借宿了一宿,静待天明再去找单大夫接骨。
转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三人便出发去了东城。单大夫的医馆还未曾开门,三人便一直等着。
好容易木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何守财忙笑着上前,“大夫可在?我这儿有人需要接骨。”
医馆的伙计还打着呵欠,一见迟健的伤势,忙将三人让进了屋来。
单大夫检查完伤势之后,无奈地摇摇头,“我也只能恢复到七八成,以后这手臂虽不至于废了,但是总归不如以前灵活。”
迟健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何守财却听着揪心,暗暗下定决心,今生定要报答迟先生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