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醒来,傅淑仪只觉得香汗淋漓,忙唤来了丫鬟,“快陪我出去走走,好透一透气。”
丫鬟点点头,扶着傅淑仪一路出了关雎宫,往御花园而去。
夏日的御花园里到处是郁郁葱葱,绿得可喜。此刻,傅淑仪瞧在眼里,也只觉得绿得沁人心脾,燥热感好似全都不翼而飞了。
两人再转过一个弯,丫鬟指点着傅淑仪往凉亭中看去,“淑仪,那好像是皇上和公主,要过去看看吗?”
傅淑仪心下倒生出了奇怪。这几日她一连往未央宫跑了好几次,但次次都被锦绣给拦了回去,只说公主抱恙,不便见客。今儿个这宛央怎的竟出现在了这儿呢?
傅淑仪点点头,“过去看看也好。”两人也不甚着急,慢慢地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离得近了之后,傅淑仪已经能隐约听见二人的谈话。皇上与宛央均是一副十分不悦的口吻。傅淑仪忙与丫鬟交换了一个眼神,隐在了身旁的树丛之中,不再靠近一步。
傅淑仪倒无心去探听宛央的私事,可离得这般近,即使她万般不想听、不愿听也还是听了个十成十。原来宛央已有心上人,但是为着这人却是和太后与皇上均闹得不愉快。傅淑仪心下淡淡地叹口气,怪不得这几日宛央一直闭门谢客。看来,生在天子之家的宛央,并不似外人所想的那样开心、那样幸福。
傅淑仪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她不希望此刻皇上与宛央会发现她隐身在此,一来三人此时见面怕只有尴尬,二来只怕皇上与宛央会疑心她的目的,到那时,她也就百口莫辩了。
皇上与宛央的争执越发激烈了。傅淑仪心里只盼望着这二人能快些离开此处,也好让她放下心来,免得一直提心吊胆地站在这儿。
可是,宛央此刻话头一转却说到了她。她心下好奇,不由得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听着。宛央说得很是凄惨,她听在耳朵里,却是从头凉到脚。
“我不愿像傅淑仪一样,成为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每日都活在谎言里。皇兄表面上那般怜爱她,背地里却和母后携手,吩咐御膳房送去给她的食物里都加上了藏红花一同烹煮,这……这样的生活,宛央不想要。”
藏红花……御膳房日日所呈上的食物中竟有藏红花?
宛央的这番话恰如晴天霹雳一般。身边的丫鬟是她从傅家带进宫中来的,此刻忧心忡忡地望着她,轻声喊道,“小姐……”
傅淑仪整个人怔忡了一般,呆呆地扶住了丫鬟才使得自己没有瘫倒在地上。
好容易皇上与公主都一一离开了凉亭,傅淑仪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丫鬟心中焦急万分,忙搀住了她,“小姐……小姐……”丫鬟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傅淑仪却惨然一笑地看着她,“晴雪,我是不是在做梦?”
晴雪不忍回答她,蹲在傅淑仪的身边,暗自垂泪。
傅淑仪在那儿坐了许久,晴雪温言劝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傅淑仪的身子依旧发软,可一口银牙却被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回去?去哪儿?”
晴雪的泪又簌簌地落下了。她与小姐相伴多年,感情极深,所以进宫之时便也跟着一道来了,也好与小姐做个伴。小姐进宫之后,圣宠颇盛。她看在眼里,在心里为小姐高兴着。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小姐进宫时日已不短,但是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调理的中药喝下去一副又一副,始终不见起色。小姐整日里为着这事暗暗忧愁着,却不想原因却是出在这儿。
傅淑仪的目光依旧呆滞,望着晴雪勉力一笑,“我好想回家,算算我都好久没见过爹娘了,还有傅容,他都有一年多没回过京城了吧?”
晴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泪水更是憋不住了,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傅淑仪又呆坐了半晌后,终于觉得双腿有了知觉,遂扶着晴雪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关雎宫中。
关雎宫的金字牌匾在残晖之下熠熠生辉。傅淑仪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讽刺。当日只以为这是他的宠爱,如今,却明白了,这只是再真切不过的谎言。
晴雪紧紧地扶着傅淑仪,“小姐,快些进去吧。”
傅淑仪不依,盯着“关雎宫”三字出神了许久。她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着实吓着了身边的晴雪。
晴雪心下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傅淑仪的大笑终于以剧烈的咳嗽收场。她捧着心咳得惊天动地。晴雪憋着泪水,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傅淑仪只觉得她咳嗽得天和地都颠了个儿,就好像她的世界一样,在顷刻间,坍圮成了齑粉,再也捏不回原样。
傅淑仪的咳嗽渐缓。她轻轻地捶着胸口,身子也不再那般剧烈颤抖了。
晴雪这才稍稍安下心。但不想,一口鲜血溢出了傅淑仪的嘴角。晴雪慌了神,“小姐……小姐……”
傅淑仪却长舒一口气,好似咳出一口血来后这才轻松了些许。
晴雪忙扶着傅淑仪进了宫殿,将她安置在了软榻上。榻边整整齐齐地站着宫女和小太监,全都忧心忡忡地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淑仪。
晴雪忙吩咐道,“快去请太医来。”
傅淑仪虚弱地摆摆手,“不妨事的,我睡一觉便好了。”
晴雪却很固执,“小姐,这都咳出血来,还是请太医来看一看才好。”
傅淑仪却依旧坚定地摇摇手,“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今儿个晚膳不必准备了,我只想好好歇一歇。”话音刚落,傅淑仪便转了个身,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地躺着。晴雪无奈之下只得放下了帐帘。她转身朝宫女与小太监们挥挥手,他们会意,垂着头便鱼贯退出了寝殿,间或有人窃窃私语着,谁都闹不明白淑仪只是出去透透气的功夫,怎的回来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晴雪没有跟着出去,而是守在了帐外,生怕小姐再有个闪失。
傅淑仪侧身躺着,她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好好睡一觉,只当先前所听见的话不过是一场噩梦。可是,她却清醒得很,丝毫没有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藏红花”这三个字。她自然明白这宫中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可是谁承想,苦苦算计她的竟是她的枕畔之人。她并非不通事理之人,进宫前,并未对着往后的生活抱着希望。可是,那个枕畔之人却又偏偏给了她希望。她从小心性儿便高得很,世间男子都难得能入得了她的眼。但是这人不一样,生得是丰神俊朗,诗也作得,画也画得。更难得的是,他虽贵为九五至尊,待她却极温柔、极温柔。这怎能不让她生出爱慕之心来?皇宫之中又如何,见不得人的地方又如何,若是能与他相伴一生,她便足矣。只是,她也不是没有遗憾。她进宫的时日已不短,皇上宿在她宫里的日子也最多,可是她的肚子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前阵子传出蕙贵人有喜的时候,她也曾失落了好些日子,想着定要母凭子贵,好让自己的地位在这后宫里更稳妥一些;但究其根本,她只不过是想为他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或许会长着他的眉,但是眼睛却又像自己。只有当他们的血骨融合在了一个孩子身上时,她这才觉得,她与他,无论再经历什么,此生都永不再分离了。
可到最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些温柔,那些盛宠,都只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一场笑话罢了。她一心当他是自己的夫君,可原来,他首先是这天下的主人,然后才是她的夫君。
竟是她付错了情,许错了意吗?
傅淑仪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哭不出来。日后若再见他,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傅淑仪呆呆地躺到了晚上,一直一动不动。
帐外的晴雪则忐忑不安地守着,好几次想掀开帘子瞅一瞅小姐可安好,但想想却又作罢了。
今晚的关雎宫静得有些诡异。晴雪坐在那儿,竟不觉得热,反倒有几分凉意从脚底升上来。小姐往日最爱热闹了。自打夏天来了后,一入夜,她便吩咐小太监们往院子里浇遍了水,然后再在院子里摆上桌子,边欣赏夜景,边命小太监们将萤火虫捉来逗耍。皇上若是来了,竟也会好心情地陪着小姐一道疯玩一阵子。往日的这副情景落在晴雪的眼里只觉得欢喜,皇上这般疼爱小姐,自然是小姐的福分。可原来……原来那个人竟这样忌惮小姐身后的傅家。
“皇上驾到!”太监通报的声音远远传来。
晴雪顿时慌了手脚,腾地一下站起来,不知该干些什么才好。她望了望依旧纹丝不动的帐子,咬咬牙,心里揣度着小姐只怕此时此刻压根儿不愿意见到皇上。她也不知小姐是否睡着了,在帐外轻声回禀道,“小姐你好生歇着,我去打发了皇上。”
帐内的人却突然有了动静。傅淑仪的声音听着格外沙哑,“不,让他进来便是。”
晴雪正欲再说些什么,皇上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
晴雪忙转过身行礼。
皇上还是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模样,朝着晴雪问道,“朕听闻淑仪身子有些不适,怎么了?”
晴雪正思忖着答案时,傅淑仪却掀开了帐帘,勉强着坐起身来,“臣妾身子乏得很,不曾迎接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忙上前坐在榻边扶住了傅淑仪,“淑仪这是哪儿的话?可有传太医来看看。”
傅淑仪微笑着摇摇头,“都是些小毛病,臣妾歇上一歇便没事了,不必惊动太医了。”
皇上皱眉,“可……”
傅淑仪却浅笑着撒起娇来,“皇上连这都不依臣妾吗?臣妾现下只想清清静静的。”
皇上无奈,将傅淑仪散乱的鬓发别到了耳后,“好好好,便依你。今儿个朕便在这儿陪着你可好?”
傅淑仪不说话,只将头埋进皇上的怀里,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