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大漠之中,妖风阵阵,黄沙漫天,迷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庆军大营的中军帐里,一伙人簇拥着傅容,围在摊开的地图之前。这样的天气偷袭敌营,虽说出其不意,但着实得商议好对策,要不然便会折进自己的兵马,得不偿失。
“此时的风向对我军有利,乘着风便可直奔敌营。我会带领一队人马悄悄前去烧了敌人的粮仓,你们留守此地,按兵不动。”傅容心中早已盘算稳妥,也与傅柏年商量定了。军队留守在此,由傅柏年督军,暂代将军一职,他则率领着原先的傅家军前去偷袭。
有人出声反对,“万万不可。将军身负重任,这等奇袭计划怎的要将军亲自上阵?”
傅容看也不看这人,双目炯炯有神地盯住了地图,说道,“我驻守在此一年有余,对大漠的地形甚为熟悉。你们中不少人却是因为此次战乱才被调来的,倘若这样的天气放你们进了大漠,无疑是死路一条。”
周围的一圈将士沉默了。尔后却又有人反对道,“可将军乘着风向而去,却必定难以逆着风向回来,这可……”
傅容见他吞吞吐吐,也没那般好的耐性,打断他说道,“我会就近找到避风的山坳躲藏起来。待风渐小之后,你们兵分三路,率军与我汇合,包围敌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边说着,傅容边在地图上标注出了三条进军路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东线由傅柏年率领,这一条由岑迦率领,另外一条李行中率领。”
“末将听令。”三人齐声答道。
傅容又叮嘱道,“进攻时千万注意队形,不可被敌军的骑兵冲撞散了。”
这段时间,傅容与这些骑兵曾正面交锋过几次,损失惨重。他痛定思痛,总算想出了出奇制胜的一招,这才在战场了扳回了局面。他将兵士们编排成了三股,左翼与右翼手持弓箭,中翼的士兵则备着劲弩。而在这三股士兵之外,仍有一圈士兵手持盾牌,将三翼士兵护卫在中间。这些士兵统一听从先锋的指挥,敌军大举进攻之时,盾牌高举,令敌人找不到破绽。一声令下,左右翼弓箭齐发,待弓箭手装箭之时,先锋再发令,则由中翼的弩手攻击敌人。如此循环往复,令敌军束手无策。
此时中军帐中,一片阒寂,只有帐外的风声不断入耳。傅容虽年轻,但行军打仗颇有乃父的风范,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一干将领心服口服。此时见傅容已经部署周详,自然无人再有异议。
傅容轻装上阵,斜背着一柄弓箭,踱出帐外。
将领们一窝蜂地跟了出来,齐声说道,“祝将军马到功成。”
傅容轻轻点头。帐外黄沙弥天,但隐隐约约间已有一队人马肃然静立,整装待发。傅容甚是满意,这才是以前的傅家军该有的模样。马匹的眼镜已经被白纱布蒙上了,但立在黄沙中仍有些许不安和骚动,不时地打着响鼻。傅容与这队士兵则戴上了连夜赶制出来的面具,虽说只能抵抗一时的风沙,但总归是有胜于无。
傅容出征前并不是惯于长篇大论之人。他利索地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便冲在了最前头,身后的士兵保持着队形,紧紧地跟上。
自从驻守边关后,傅容便经常独自出来遛马,一是为排解抑郁的心情,二则是为着熟悉地形。现在的他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去往自己的目的地。所以,这漫天的黄沙压根没办法阻挡得了他。
他出征前在自己的弓箭上系上了醒目的红绳,以免身后的这队士兵丢了方向。
他一路策马疾驰,直捣敌营。但此时,他只能凭靠着自己的直觉来判断行军已到何处。策马奔腾到预定的突袭地点后,他撮唇轻吹,身后紧跟着的人马也都停了下来,一字排开在他的身边。他并不言语,双目圆睁,努力地想要透过这黄沙阵看清楚敌营的方位,无奈只是徒劳。但他明白此刻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了,这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索性闭上双眼,脑海里回想着探子寄回来的敌营地形图。他伸出左手,一名士兵将一枝熊熊燃烧的箭放在了他的手上。这箭已经在军营中用酒精浸泡了许久,并不惧这狂风。傅容缓缓地开弓,满弦之后,箭离弦飞了出去。他一连射了三箭。漫天的黄沙掩住了箭的去向,但是不一会儿,便能隐约瞧见一片赤红的火焰贪婪地吐着信子。这漫天的风卷得火势越发旺了。傅容挥挥手,策马朝着火焰初疾驰而去。敌营最外边的一圈帐篷已经被卷进了火海之中,但这搭营布阵之人却精明得很,以将士的帐篷簇拥着粮仓,所以帐篷此刻虽烧着了,但粮仓却安全无虞。敌军此时乱成一套,马匹横冲直撞,士兵也乱了阵法,有忙着灭火的,有往粮仓方向奔去的。傅容趁机领着人马直冲敌营中央的粮仓。他的双脚钩住马腹,搭箭开弓,三箭齐发,正中粮仓。
敌军此刻见到竟有人来袭,慌忙逃窜,压根儿不记得该反抗。
傅容所率领的奇兵阵型却始终未乱。人人箭无虚发,敌军的粮仓迅疾之间便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偶有冲出来拦住他们的敌人也被马匹冲撞得飞了出去。
傅容未再停顿,领着这队人马疾驰离开了敌军的阵营,隐在了不远处的沙坳之中。
他倚在马腹之下,摘下面具,这才喘了口气。
漫天的黄沙依旧没有消减之势,但傅容深知,不出一会儿,这风便会小上许多了。而那时,才是决一死战的时刻。傅柏年身经百战,精通天象,由他统率士兵,掐准时间进犯敌营是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原先鼓噪得耳朵一阵一阵发疼的风确确实实减慢了许多。
傅容以眼神示意身边的这队精兵,让他们稍作调整,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他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当军鼓令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时,傅容翻身上马,重新杀回敌营。
庆军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过来。傅容冲在最前头。他敏捷地开弓射箭,心里却暗暗佩服着这敌军的统率之人。不久之前才被偷袭了粮仓,甚至此刻火势也仍未减退,但他们却已能有条不紊地上马迎敌,与庆军厮战。不过佩服归佩服,傅容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这群彪悍的骑兵终于挺不住庆军如此猛烈的攻击了。他们集中了兵力,在庆军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冲了出去。
岑迦与李行中杀得酣畅淋漓,本欲挺身追上去,却被傅容截住了。敌军所逃逸的方向是大漠深处,轻易追下去反而会丢了方向。
傅容远远地看着那队骑兵绝尘而去,这么久以来的那个对手想必就在其中。来日方长,往后定有机会一较高下。
庆军大获全胜。捷报传进宫中之后,皇上龙颜大悦,苦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有件喜事了。他下旨对傅容、傅柏年等人论功行赏,更在宫中大摆筵席,宴请文武百官,普天同庆。
席间,傅德昱自然备受朝中众臣的关注。傅容年轻有为,被封为戍边大将军已是史无前例,现如今又被赐黄金万两,加封食邑三千,风光无限。
傅德昱却为人谨慎,任谁来道贺,都是淡笑着言一声“犬子乃是托皇上的洪福才能击退敌军”。
皇上看在眼里,心中的喜悦更胜。傅德昱这样的重臣能如此谦卑,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手中的权力握得更紧了。
皇上端起酒杯,对着傅德昱遥遥一敬,朗声说道,“傅尚书,朕与你共饮此杯。”
傅德昱虽已远离战场许久,但一身豪气却为减去半分,毫不推脱,一仰脖,杯中便空空如也。
皇上大悦,一拍手掌道,“好!尚书仍不减当年的风采。朕能有尚书与小傅将军辅佐朝政,真是人生之幸!”
傅德昱恭恭敬敬地行礼,“臣等必将铭记皇上的厚爱,誓死报效朝廷。”
皇上仰天长笑,突然冲着身后的后妃席招了招手,“傅婕妤,到朕的身边来。”
傅婕妤面上一喜,在众多妃嫔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中,款款走到了皇上的身边。
皇上牵住了傅婕妤的手,细细地揉搓着。不知怎的,他此刻却想起了柳细细的那一双柔荑。他微微低下头,无奈一笑,再抬起头时,冲着傅婕妤笑得格外温柔。
这满堂的朝臣,这花枝招展的嫔妃们,就连母后与宛央,此刻都不在他的双眼之中。他的眼睛里现在只容得下傅婕妤一人。他顿了顿才说道,“明日,朕将晋封婕妤为淑仪,赏关雎宫。”
皇上的话句句分明,但无论是妃嫔们还是大臣们心中都是一惊。淑仪虽位列九嫔之首,但却并无资格单独入住宫殿。皇上的荣宠真是可见一斑,想来这傅淑仪日后定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了。
大臣们与嫔妃们纷纷跪倒在地,“恭贺皇上,恭贺淑仪。”
傅淑仪笑得温婉,拜谢了皇恩,一双描摹精致的眼睛却默默地看向了父亲。
她已许久不曾见过母家的人了,即使见着了,也都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远远地相隔着,不能近前,甚至连一句体己话也说不上。
她依旧笑着,脸颊却有几分僵硬。
傅容这会子又再做些什么呢?她深知她在后宫的荣宠全是傅容一刀一枪换来的,可傅容原是一家人捧在掌心里的珍宝,如今怎受得了边外那般恶劣的生活呢?
她的笑里渐渐地闪出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