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举的第二场分组对战结束后,实际上入选及第的举子都已确定,不出意外的话前三甲分别就是吴敌、周登第和旦保范,而韩泉也在进士前十之列。
次日,上一场进入第二轮的六百举子在孔雀殿完成了兵法策论的“考试”,之后便回到住处等候消息。另外,话说周登第受了吴敌的重击后虽然没有一时恢复,但是并不影响日常作息,所以可以正常参考。而吴敌虽不露声色,但实际上也被重创,并没有比周登第情况好上太多。
这时的文试试卷批阅也已近尾声,两位考官将拟好的名次和其对应的文章呈交皇上和太后审阅后,及第者也都在两天的时间内确定了下来,由宫人通知文武进士前十在武举结束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一日卯时进宫接受殿宣。
但在此前的一天,旦府内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谈话。
宽敞的书房内,旦平坐在堂上紫檀木椅上,看着底下正襟站立的旦保范,严肃说道:“范儿,你和韩泉可是故交?”
旦保范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懵:“是。父亲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唔……”旦平略一沉吟,缓声说道:“那你可知道,他是文武双科进士。”
“什么?!”旦保范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看来你是不知了。”旦平侧过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把由铁树和水牛角所制的长弓,似是自言自语说着。
“父亲,怎么会……”半晌,旦保范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也罢,他没有告诉你想必也有他自己的考虑,这并不打紧。只是你与他相交,还是要多加小心。”旦平回过头来看着旦保范,话说到最后时眼中有厉芒闪过。
“父亲的意思是?”
“这个韩泉,本身才具倒不论了。只是以我观察有几处反常。武举殿试之时,虽未看清,但他应有故意放水之嫌。今日六部议政,陛下给我等传阅了他的文试文章,通透澄澈,针砭时弊都切入紧要,深谋远虑非常人所及,多半是师从隐士高人。而像他这样的人……”稍作停顿后,说道:“又哪是功名可以收买得了的?恐其另有所图。”
旦平叹了口气,语中若有若无透着一些惋惜,好似想到什么往事。
旦保范听完沉默了一会,而后展颜微笑:“许是父亲多心了,我了解韩兄的为人,他不会对我不利的。”
“那样最好。”
离开书房的旦保范低头若有所思,最后决定还是到韩府问个究竟。只是待他到时,韩泉并不在府中,所以只得和老王闲聊几句便匆匆离去,弄得老王一头雾水,这位开朗的旦公子今天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待韩泉回来后,老王把所见情形通告了他,韩泉大致会意过来,微笑道:“没事的老王,保范只是有点烦心事,过两天就好了。”老王便也没有多问,有些纳闷的去准备晚膳了。
次日清晨,文武进士前十早早就集合进入了宫城,正由宦官带领前往议政的朝阳宫,其间其他举子心里都非常纳闷双科进士应该是二十人,怎么今天多了一个?而韩泉和旦保范打过招呼后,正色说道:“保范,有一事我要告诉你。”
谁知旦保范打哈哈道:“韩兄要说什么我已知晓,不过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提前告诉我,又见外了吧?”
韩泉正欲答话,随行的宦官干咳两声,提醒保持肃静,两人便交换了眼色,互相会心一笑,也不做多言。
此时旭日初升,柔和的晨光驱散了早间的寒意,将天边云朵印得橙红。九九八十一天阶之上的朝阳宫巍然屹立,东西延展近百丈,飞檐反宇,丹楹刻桷,九根巨大的外柱雕刻五爪金龙,气吞山海。由南方特殊材质烧制的路面平整光滑,如海底贝壳一般纯净无暇,更显宫殿雄浑伟岸。四周环裹着茂密的参天古木,森然耸翠,上出重霄。花草植被错落其间,引来彩蝶翩然起舞。
置身于此,让韩泉不由心中暗叹此景只应天上有,何似在人间?
一步一步走过八十一个台阶之后,新科进士们在殿门外候旨。不多时,殿内传来太监的宣旨声:“请新科文武进士前十入殿听封。”
文武进士按照左文右武分班,依次排成纵队,挺直身板大步跨过门槛进殿,每一步都刻意走得庄重实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威仪和英气,其中韩泉选择站在了左边。
这样做乃是大楚及第和朝礼习俗,属于历朝传下的国之典章。如果有寻常百姓看到此景,自然会触景生情,被这样庄重的礼仪洗涤内心,有种归属、安全乃至自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先圣立下礼仪典章的深意,正是“由形入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叫做“假的做多了也便成了真的”。自有人类以来,人并非都生而圣贤,智愚贤不肖者各有差别,故而有人生而知之,有人学而知之,有人勉强而知之。但及其知之,一也。也就是最终殊途同归。
对于必须学而知之和勉强而知之的人,就必须用礼乐的方式,进行教化乃至先从形式开始强制来做,直到最后化民风为温良敦厚,有礼有节。
礼仪之邦,正乃是先贤智慧的积淀和流传的结果。
朝阳宫正殿内此时文武百官齐聚,按官位品级左右分班站立。朱红的九阶之上,当朝皇帝姬燮正襟端坐在龙椅上,左侧垂着一层水绿色轻纱幕帘,背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正是太后南宫玥。右侧是陪驾的大内总管姬公公,而今日在姬公公身前右侧还多站着一人,正是玄甲军统帅雷蒙。
在姬公公的指令下,新科进士行完三跪九叩大礼,垂手恭立。
皇帝姬燮三十出头,看上去有些柔弱,清秀似女子的脸上喜形于色,眼睑微垂,俯视下方缓声道:“先圣有云,文以载道,武以立国。幸蒙上天眷顾,广降人才于我大楚;又太后慈悲开恩,设科考举。十五载来,文能入相,武能守疆。今又逢大选,得诸位爱卿入朝,成朕股肱,朕心甚慰。日后还望诸位爱卿恪尽职守,不负朕与太后之深切期许。”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粉身碎骨,只求报效天恩于万一。”新科进士以及文武百官齐声答道。
姬燮停顿片刻,继而说道:“想必方才尔等入朝也有疑惑,怎么今日进士多了一人?”说罢转头看了看左右,俏皮一笑,雷蒙和姬公公颔首微笑回应,垂帘之后的太后倒是看不清表情。底下不知情的臣子们都互相交换疑惑的眼神。
这时姬公公接过话来:“本届恩科,蒙陛下与太后圣恩,特设文武双科进士一名,韩泉。”
他话音刚落,百官一片哗然,左顾右盼,在二十一位进士中找这双科进士的身影。
姬公公圆润的脸庞面不改色,继续道:“韩泉,还不快谢恩。”
韩泉从伍间出列,俯身行跪拜大礼,朗声道:“臣韩泉,谢陛下和太后圣恩。”
姬燮微笑点头向姬公公示意,后者将声调又提高几分,道:“奉陛下和太后懿旨,现宣文武进士前三甲。文状元,韩泉。榜眼,朱戒。探花,高琛。武状元,吴敌。榜眼,周登第。探花,旦保范。上前谢恩。”
姬公公的声音在殿内环绕回荡,在众人的目光下,提名者一一出列,加入韩泉跪成一排,高声道:“臣等谢陛下和太后圣恩。”
“卿等平身。”
皇帝姬燮笑意盈盈,抬手示意。但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嗖、嗖、嗖”三声,从台下飞来三道寒光。
“陛下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雷蒙已闪身上前挡在了龙颜之前,手脚并用打飞了三道暗器,并很快将目光锁定了暗器的出处——周登第!
不待雷蒙说话,周登第已又从长靴内抽出一把短刃,目光死死锁住被惊得面色惨白的姬燮,踏阶而上,举起匕首直向其刺去。但其身前的雷蒙又怎是等闲之辈?
只见雷蒙怒吼一声,双目圆瞪,健硕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单手擒住周登第持刀的右手,使其不得再进半步。同时在文武百官的惊叫声中,围在殿内四周的玄甲军也已反应过来,迅速上台将圣驾团团围住,其中几人分别保护皇上和太后从后门离去。
周登第眼见失手,但仍负隅顽抗,后来吴敌等武进士加入战场后,在众人前后夹攻下,不多时已被制服。玄甲军将其里外三层绳子加铁锁大绑后押送到刑部天牢。
许久,朝阳宫内对这突如其来的刺杀仍然惊魂未定。
直到姬公公重新出现并宣布:“陛下有旨,众卿退朝,回府后没有旨意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