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根塔娜没有再跟徐绍争执什么,她哭够了,安安静静地回了自己的宫里,第二天辰时便又跑来灵堂守着,对着徐绍也算恭敬,再没提徐纹的事儿。只不过,仅仅过了一夜的功夫,她就瘦了一圈儿,整个人脸都塌了下去,如果说过去的格根塔娜像三十出头的贵妇,现在的格根塔娜,说她有四十岁也是有人信的――尽管她实际上才二十八岁。
徐绍没有心思去抚慰格根塔娜,他自己的心情还不知道让谁抚慰呢!若是平日,就冲着昔日的情分,他见格根塔娜这样,也总要劝一劝的,可这当口徐翰尸骨未寒,他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徐翰吐着血倒下的模样,对徐纹简直都恨死了;而格根塔娜各种憔悴,有几分是为了徐翰有几分是为了徐纹?不放徐纹出来,她是不会真的开心的,可徐绍断没有这当口放他出来的兴趣,既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可劝的?
徐绍其实明白,作为皇位的继承人,他是不合格的,只是之前他总觉得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反正,反正还有父皇呢不是么?他虽然做了几个月的太子,可他这太子做的,如同梦游一般,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虽然被逼着学了点储君该学的东西,可那一共才几天?他连基本的古代礼仪都是现学的呢,何况怎么做太子?他清醒的时候或许能够妆模作样,可悲恸的时候压根没法做到对着格根塔娜虚与委蛇,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缺乏最基本的政治家素质的。
然而许多事情,并不是他想要逃避就能逃避的,守灵到第三天,难题就找上来了,那就是关于徐翰的谥号问题。
所谓盖棺定论,一个帝王死后,后人是需要根据他的一生的表现对其给予评价的。当然除了亡国之君或中途被废了的昏君倒霉蛋儿,谥号一般都是赞美的――毕竟大部分时候定谥号的都是前面那个皇帝的后人,谁没事儿指着儿子骂老子?但美到什么地步就要具体斟酌了。
徐绍虽然恶补了不少古代常识,可是徐翰活着的时候谁会没事儿去教他谥号是啥意思?对于一个现代青年来说,这东西除了专门学历史的人谁又专门去记得。?他徐绍明晃晃地戳在这里,自然没有哪个大臣敢给徐翰用什么不好的谥号,可好的谥号跟好的谥号又不同,其间的微妙差异徐绍确实搞不清,差点直接应了容正“坚”的建议。然而徐绍不懂不代表别人不懂,司马朗直接开喷,表示“坚”字不足以表达先帝之美好,建议用“徽”,徐绍分的请好歹,听了解释之后觉得似乎徽更美好一些,“坚”字不算差,坚:“彰义掩过曰坚,磨而不磷曰坚”听起来不错。但由容正提出来,用在徐翰身上颇有点嘲讽的意思……
然而“徽”字也太泛泛,徽,元德充美曰徽,很好的词儿,但听了这个词的解释,徐绍的感想基本就是“这是很好的词儿但这怎么能从这个词上听出来这说的是我爹?”,再想到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里的宋徽宗,顿时连美好都不觉得了!
对徐绍来说,这两个谥号压根就是在比烂,徐绍又不懂有什么更好的谥号可以提,正僵持着,韩贵太妃赶来了――这几天大家都在守灵,并没有上朝,讨论事情也是在守灵的大殿一旁的侧殿书房里,所以韩贵太妃跑到大臣们讨论事情的地方并不逾越,她过来就表示徐翰怎么说也能配得上“文”字,最差也得是“光”,更差的她绝对不接受!
要说韩贵太妃这绝对是亲妈滤镜,徐翰在位一共也就不到,执政百日能干什么?就算再牛逼,“光”字也过了,至于“文”――你这是开的什么国际玩笑呢?
容正自然是不赞成韩贵太妃的,他表示说贵太妃对先帝“疼爱太过”,韩贵太妃则直接指着容正的鼻子说他给徐翰准备这么个谥号是没安好心,什么叫彰义掩过什么叫磨而不磷?你倒是说说陛下有什么过需要掩了?韩贵太妃隐忍多年,这次爆发也并不算出人意料:任谁苦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养子又被人给气死了,也会斯巴达的。徐翰的死虽然是早晚的事儿,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他死的这么突然绝对跟刘平被害有关,刘平是怎么死的?泼皮误伤这种鬼话鬼才会信,而谁会害刘平,那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白着的事儿。韩太妃直接对容正喷,容正倒也没法发火儿:事情做到这个地步还不许人发飙,那是当韩太妃是泥捏的!但是态度不能改,韩贵太妃的两个提议他是绝对不同意的!
好吧,朝堂上顿时变成了容正跟韩贵太妃的战场,两个人直接就撕开了,容正在朝堂上专断多年当然牛逼,可历经三朝后宫的韩贵太妃也不是盖的,更兼昔日与容正平手如今比较弱势的司马朗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意见站到了韩贵太妃这边,总的来说势均力敌。
而下面的群臣察言观色,见两方撕的热闹,而徐绍一脸懵逼貌似还没搞清楚情况,这么个表明态度的好时机怎能错过,纷纷跳出来和稀泥,“敬”“俭”“端”凡是能沾点边儿的词儿都被拎了出来,当然更多的人是直接站队表示支持荣正或者司马朗――韩贵太妃在朝堂上代表不了什么,她过去未曾干政,绝大部分朝臣也不认为她以后有机会参与朝政,所以更多的是在容氏跟司马氏之间选择。一时间能下场的大臣全都下场了,尤其礼部的官员们更是不能容忍这个话题与他们无关。所以命妇那边守灵的秩序还算不错,大臣这边简直恨不得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如此折腾了三天,一直十分强硬的容正忽然退让了,他表示徐翰确实是志向高远奈何命运不济,就算“文”不合适,“光”还是很可以的。容正都同意这个赞美的相当厉害的谥号了,其他人自然不会螳臂当车,纷纷表示同意。徐绍因为实在是文化水平缺乏,连参与讨论的资格都没有,知道知道韩贵太妃一力主张的谥号肯定差不了,这几天回去以后又赶紧叫了洪太监赶紧补习,知道“光”字确实是个不错的谥号了,觉得结局完满,赶紧表示同意。
徐绍觉得这件事儿算是画了个完满的句号,然而他才松了一口气,便听说韩贵太妃病倒了。
韩贵太妃是生生给累倒的:这当口后宫的事儿多的要死,可能管事的人却拎不出借来。过去的几个月里,后宫可曾安宁过?虽然如今的后宫人少,但经过几轮清洗,能用的人也少了,日常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何况赶上国丧?韩贵太妃一个人拆了东墙补西墙,忙的较大后脑勺。敏妃完全是个摆设,而且就算徐纹不出事儿,她也没这个能力管这摊子事儿,胡柔娘倒是爽利,问题是她才进宫几天?宫里的规矩还没搞清楚呢!所以里里外外全都要韩贵太妃一个人撑着,灵堂的安排,守灵命妇们的招待,还有乱七八糟的宫务……
韩贵太妃本就累得要死,偏偏容正等人又在徐翰的谥号上捋了她的虎须,她毕竟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身体不差但毕竟不年轻了,累十一放慢,徐翰的死对她的打击也是相当大的,这阵子心力交瘁本来就是强撑着,偏偏又赶上谥号的问题,徐绍没用,她只能亲自下场,劳心费力地跟荣正撕扯了几日,容正让步了,她这口气儿也松了,当天晚上躺下,第二天早上就怎么也叫不醒了。
徐绍一早上起来,听说韩贵太妃昏迷了,整个人都傻了:一直以来,他都把徐翰当做自己的依靠,韩贵太妃则是徐翰给他留下的定海神针,如今依靠没了,定海神针也倒了,徐绍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御医们折腾了半晌,确认韩贵太妃没什么大问题,纯粹就是思虑过度再加上劳累过度,表示需要静养,徐绍勉强松了口气,在韩贵太妃床前守到她醒过来,确认她是真没事儿了只是累,这才跑去守灵。强撑着守到天黑,回去房里睡下,忽然听到宫女来报,却是胡柔娘来了。
胡柔娘一过来就问徐绍要旨意,原来韩贵太妃病倒,那边守灵的命妇们没人管,大家等到天黑也不敢动地方,徐绍一看时辰,已经快子时了,赶紧让胡柔娘带传旨意,让命妇们回家。
胡柔娘传旨完了回来复命,老老实实认错,说自己大意了,到了点儿就跑回去休息,把命妇们给忘了。徐绍苦笑:“这事儿不怪你,太贵妃病了,大家一时间都乱了方寸,再说这事儿本就不归你管。”
胡柔娘有些郁闷:“事情都赶到一块儿去了,那边的刘太监一大早掉到了渠里,虽没有大碍,可捞上来的时候却扭了腰,只得告假……偏赶上贵太妃又病倒了,结果那边就没人管了。嗨,那边今日简直一团糟!”
徐绍苦笑道:“所以明日还得麻烦你去看看,明早我让洪太监陪你过去帮你撑场子。你尽量少说话,老实跪着就好,那些夫人们没一个省油的灯。”多少人盯着未来皇后的位置,胡柔娘这个徐绍目前唯一的妃妾简直不能更扎眼,若有可能徐绍半点都不想把她往那些夫人面前放,可这当口,除了胡柔娘,还有谁能用呢?
胡柔娘倒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闻言大大咧咧地答道:“殿下放心吧,大家都知道论身份我没资格做母仪天下,论情分你也没多喜欢我,那些都是有身份的夫人,没必要拿我做筏子!”
徐绍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闻言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是,不过还是辛苦你了,等忙完了这阵子,我给你放个假,让你去猎场散散心。”
胡柔娘道:“我不辛苦……殿下才辛苦!”她说罢告退,走前却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待殿下登基,我是不是就必须在你面前自称臣妾了?”
徐绍愣了一下,笑道:“你愿意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柔娘。”
徐绍所担心的胡柔娘被为难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实际上被为难的人,是他自己。
第二天一早,他在灵堂守了一会儿,去一旁的书房处理日常杂物的时候,便有中书省的官员提到了立后的问题。
“立后?”徐绍满头雾水:“父皇还没入土为安,哪里就轮到说什么立后的事儿了?”
司马朗肃容道:“殿下,如今停灵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再有□□日,陛下就要正式登基,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儿,也不算早了!”
徐绍道:“司马司空,父皇才过世……”
容正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喝茶,闻言放下茶碗道:“殿下,后宫无私事,如今宫里乱成一团,一点规矩都没有,殿下不立个皇后管管这烂摊子,像什么样子!!”
徐绍道:“就算我现在立后,难道新皇后就能现在进宫,现在帮着打理后宫事务?还不是要等过阵子?那会儿太贵妃早好了,哪里就急在这一时半刻上!!”
容正笑了笑:“殿下,太贵妃年纪也不小了,哪里能帮你打理一辈子后宫呢?”
徐绍沉下了脸:“太贵妃年纪是不小,可也比容司徒还是年轻的!就算她不能帮我打理一辈子后宫,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荣正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徐绍跟前:“殿下,立后之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哪有说什么有心情没心情的道理?”
他说罢扭过头来,背对着徐绍,面向书房中的诸重臣:“诸位,新后的人选,大家可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