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兰儿听见任家出了变故,连忙告辞、带着剩下的女孩子离开了。但她可并没有闲着,托人暗地里观察任家的一举一动。
而红颜送走了兰儿,便火急火燎地问琼霞:“怎么回事?”
琼霞道:“表小姐原本老老实实在船上暂且租的小隔间里歇着,为着避暑和等大少爷。不知哪个淘气的在船上走了水,一时间救不过来。表小姐身边只有一个老乳母和一个极小的丫头,哪里就顾得了她?表小姐和一堆名门闺秀上了大船,不知为何失足就掉下水去了。”
红颜蹙眉,忙问:“可有事?”
琼霞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万幸门下省侍中家的公子和柳公子在附近玩,见出了事,门下省侍中家的公子奋不顾身跳下去救的表小姐。”
红颜舒了一口气:“神明庇佑!”
王潇潇要是就这样出事,任家肯定要背负一个不体恤孤女的罪名,娘也会愧疚一辈子。
琼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添了一句:“表小姐原本上来已经没气了,是一位上京来投奔亲戚的公子略施针救了人,还嘱咐快送医呢。大少爷已经托人请相熟的御医过来瞧了。”
红颜点点头。
哥哥这回做的不错。虽然有点仗着自己姑母是淑妃就玩关系的阵仗,但好歹让临安的人知道王潇潇落水跟任家没关系,任家可宝贝王潇潇了呢,自家小妹长期卧病都舍不得托关系找御医,王潇潇一个表亲都给她费尽心思请好大夫。
红颜追问:“他们现在人呢?”
琼霞道:“大少爷带着表小姐、门下省侍中家的公子和柳公子往家里走呢。那位救人的公子,一时没注意走了。”
红颜垂下眼睑略思虑了一番,对着琼霞嘱咐道:“把我的霓羽楼收拾一间跟我同等规格的房间来,年前我做了一张桑木的罗汉床,原本是要自己在及笄之时用的,先搬出来给她。被面一应先挪用小妹的,生活用具什么的库存里挑顶好的来——我记得好像有一套全翡翠的饮具,给她送去。”
琼霞点头,一一记下。
红颜托着下巴想了想,又补充道:“去让荣璟在北院备下热汤给门下省侍中的公子沐浴,进京后哥哥做的那套天青色裥衫还没穿,你亲自去翻出来给门下省侍中家的公子换上。至于柳公子,把我藏的那坛好东西备上,让他去跟兴儿说说话。”
“是。”琼霞应着下去了。
红颜目送琼霞的背影消失,稍微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把呈现在脸上的紧张换成了严肃和淡漠,她睥睨着地下站着的四排丫头,高高在上的气势咄咄逼人:“从今之后你们就是任家的人了,我会吩咐人来教你们规矩。若是听话,日后荣华富贵、和平安泰;若是敢有半分歪心,你们也是知道我的,我不会像洪夫人那般仁慈。”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凌兰儿已经是一个两面三刀、杀人不见血的了,红颜的手段她们都已私下打听过,如今又见了本人的气派,心中早就吓得一凛,急忙跪下磕头表忠心。
红颜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们先在这等着,一会儿你们云檀姐姐自会来管你们。”言讫就要转身去向母亲回禀一切事宜。只是······
红颜又侧目。
刚刚那个最后排的苗族少女······
红颜瞄了瞄那个清瘦、眼睛却像两眼汪源源不断的山泉的透着山间精灵般的女孩。
红颜继续走。
但愿是自己转身转得快了看错了,千挑万选的,怎么会挑进一个眼睛里闪着精光的女孩子呢?也罢,先忙过这一阵。反正签了死契,怎么发落她都是自己一句话罢了。
红颜向章氏回禀了王潇潇的事,章氏连忙让阿赤把自己梳妆打扮起来,但却稍微显得有些憔悴,捏了手帕和红颜一起赶去大厅等着。红颜命人关闭大门、只开侧门让人回来,做个样子告诉大家:我们是为了保全王潇潇的面子才特地开的侧门,留个关爱亲戚的好名声。
不多时,任代忠便皱着眉头抱着一个裹着代忠外衫的的单薄女子进了来。红颜略一瞧,便觉得大哥是个心细之人,至少知道先去附近客栈先让丫头给王潇潇洗澡换衣服,以免她着凉生病。
章氏一看见就扑上去抱住代忠和王潇潇:“我苦命的儿啊!”哭声凄惨,倒真像心疼女儿的母亲。
“姨母莫哭,潇潇让您担心了。”王潇潇声音纤细、宛如丝竹之音,袅袅娜娜、却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此刻她落泪劝着章氏,煞白的脸上滚着明珠似的泪儿,加上额前湿漉漉地贴着的几缕青丝,看着就像一个无意中闯入凡尘的仙女,让人怜爱无比,真可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了。红颜觉得自己身为女人看着她,都忍不住想抱着她、劝她不要哭了。
红颜不禁一叹,难怪代兴天天嫌弃她过于泼辣,原来世间这楚楚动人的女子真的是很招人心疼啊。
红颜上前拉开章氏:“娘,你先让哥哥带妹妹去歇着,御医不一会就要到了。”
章氏摸着泪,连忙退开:“你看我一见你妹妹心疼得都忘了。阿大,快,把妹妹带进去歇着。”
章氏冲红颜问:“吩咐人在门口等华御医了没?”
红颜点头:“自然,荣管家亲自去等的。”
章氏点点头,不再言语。
红颜又上前向明芳古见礼:“多谢公子相救。”
明芳古连忙去扶,却又想到自己身上才在客栈洗了澡、穿着下人的衣服不雅观,还有男女大防,因此又堪堪把手缩回来,只是微微躬了躬几下,脸上露出羞涩腼腆的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柳如瑰高音插嘴道:“哪里,周围凑了一堆看热闹的王八蛋!是咱芳古听说是任家小姐,这才冲出去的。”
红颜一愣。
看柳如瑰那猥琐的神情和明芳古莫名其妙的脸红,她就懵了,她啥时候惹上这个人了?
章氏皱皱眉。
明家的孩子······
红颜一瞪如瑰:“就你贫嘴。反正你无事做,带人明公子去北院沐浴更衣。省得荣璟跑一趟。”
柳如瑰一脸委屈:“红颜你就坏,连奴才都心疼,竟然不疼故交!”
红颜笑道:“油嘴,再不去明公子染了风寒我只和你算账。”
红颜向如瑰挤挤眼睛:“代兴那里有你爱吃的梅花酿,你爹禁你吃,你在我这儿吃了,可别忘记漱口。”
如瑰双眼放光,向红颜意会地一笑,便扯着明芳古往北院走。明芳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如瑰像拉扫帚一样拖进了后院。
红颜掩嘴而笑。
柳如瑰这个人最好骗,跟玉颜似的,有吃的就能干任何事情。
红颜扶着章氏回挽霞居,阿赤、小眉在后头跟着。
章氏将鬓角的头发拢了拢:“晚上我亲自去照顾潇潇,你前半夜陪着就好。”
红颜忙反对:“还是我来照顾她吧,我跟她住在同一个楼,省得你搬来搬去麻烦。”
章氏欣慰地一笑,但仍然坚持己见:“你给我一个树立贤良名声的机会。再说,有些事,不要急着马上就问。”
红颜眨眨眼。
章氏是叫她不要急着对王潇潇旁敲侧击湘州的事情。
看来湘州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红颜耸耸肩。
本来嘛,堂堂一个提刑官,又是贪财好功之人,怎么会突然开仓放粮然后染上瘟疫死了?而且小姨母也不像那种体弱多病、伤心过度就能去世的。但如果都不是自然死亡,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宁愿丢下独女、甚至连个遗嘱和身后事都没交代就赶着去死呢?
章氏偏头,在红颜耳边问:“对于潇潇落水,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红颜一笑:“娘也觉得潇潇不是失足落水?”
章氏不屑一顾:“就算璃儿当年再怎么不守规矩,也不至于把女儿教得放浪。再说你看潇潇就知道是个风一吹就飞的,若说你贪玩掉下去我还没意见,潇潇不可能。”
红颜无语:“娘,有你这么损自家女儿的吗?”
章氏一脸揶揄:“难道不是吗?你难道忘记了你八岁那年我带你去船上玩,叫你别去爬阑干你偏去,结果掉海里去了?幸好捞起来得早。”
章氏的眼神带了责备。
那一次把她吓得够呛,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女儿就要没了。
红颜不好意思地笑了:“娘,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提这个干什么?”
“哼,知道不好意思了?”章氏戳戳她脑门儿,“下次做事情之前要思前想后,多听老人家的意见。我又不会害你!当然,你要是实在喜欢去海里做鲛人,我恐怕也拦不住你,到时候你别后悔就是了。”
红颜欲哭无泪。
自从八岁那年坠海,爹娘就经常拿这件事来说她,各种教育和道理。好不容易这几年淡忘了,王潇潇落水了偏生又让娘想起来,娘这么一说,势必大哥和兴儿也会跟着嘲笑她。
哎,“鲛人”这个称呼怎么救甩不掉呢?她可不想在闽南被叫了这么多年,到临安又被这么称呼啊!明明她最怕水了~
二人到了挽霞居,红颜扶着母亲坐下,琼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地上候着了。
章氏在贵妃榻上靠了,问:“打听到什么了?”
琼霞含笑,脸上露出知晓一切的得意:“那艘暂且救急的船是尤大小姐差人向澜华轩借的,当时在甲板上观望的,除了尤家二位小姐,还有川州节度使杭丘的两个女儿、东海侯之女还有关小姐。”
章氏一笑:“都是今年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啊。”
红颜问:“有没有看见是谁动手的?什么理由?”
琼霞摇摇头:“要奴婢说,表小姐的两个下人也太无能了,连小姐都看不住,出了事情,只会哭。那老乳母还哭晕了,现在还在下人房里躺着。还是奴婢偷偷使了银子,这才有人偷偷告诉奴婢,说是表小姐穿的布料和杭二小姐撞了,绣的月季花又和尤二小姐撞了,二人跟她说话,表小姐又一昧害羞,不肯言语,只管往后退。这人多,不知谁挤了,杭二小姐的丫头就和表小姐一起下去了。”
红颜冷笑一声:“她家丫头没事吧!”
琼霞一脸惊喜:“小姐真是聪明,那丫头会狗刨,倒是自己上岸了。”
红颜翻了一个白眼。
又是一个刁钻的小姐。这种人要进宫当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那可是灾难啊~
红颜道:“行了,你下去歇着吧,托人打听点那个会医术的公子,找到了尽管请到府里,让哥哥招呼他。”
“是。”琼霞退下了。
红颜服侍母亲躺下,让她好好睡一觉,毕竟晚上还要守着王潇潇去。她自己现在要去霓羽楼看着,以免哥哥应付不过来。刚出去,就和柳如瑰、明芳古打了一个照面。明芳古登时脸红,看向别处。
红颜伸出食指抵住红唇:“我娘刚睡下,去耳房找兴儿和玉颜玩,声量小点。我去看着表妹,让哥哥来陪你们。”
如瑰胡乱点了几下头,便往耳房去。他的梅花酿在向他招手呢!
明芳古也作了一下揖,匆匆跟了上去,并不多做停留。
红颜带了小眉回到霓羽楼,正好看见代忠坐在大厅里喝茶。见红颜来了,只摆摆手、示意她小声点:“睡了,御医刚走。”
红颜在他身边坐下,叹口气:“我要找个风水先生来看看,怎么最近这么倒霉。”
代忠宽和地笑笑:“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权当个寄托,事在人为。”
代忠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红颜:“最近爹爹经常去这里,旬休也在这儿厮混——是新购置的宅院,在靠近庄子那里,你有空去看看。”
红颜捏紧信封。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