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
周围藤藤蔓蔓,枝柯交错,伊洛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棵古树下。
扒开身上盖的树叶,自己穿的仍然是下山时的衣服,身边有个布包袱,里面装着食物,银两,还有雀翎衣。伸手摸摸心口,却还隐隐作痛。
“原来不是梦。”伊洛喃喃道。
她回想起那个冷冷的声音,“走开!今天就走!”心里不竟感慨,原来他的话句句如珍,说待若上宾,我便被奉得神仙一般自在,说要我走,我便一夜之间被扔出了大门。
伊洛正暗自神伤,此时,林中小道上走过两个人,一老一少,少女二八年华,欢快的跃着步子,老太六十上下,精神爽健。伊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奔过去问道:
“姑娘,婆婆,请问一下灵国怎么走?”
“要从宫城大门进去呢,”小姑娘说着呵呵笑道,“这位姐姐,是不是要去看云将军呀?”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伊洛诧异。
“我们也正要去看呢,今早听说有人在宫城门口叫板,扬言要挑战云将军,我们全村的人可都去啦!”
小姑娘正说着,老太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埋怨道:“还不是丫头爱美,非要梳妆好再出门,拖拖拉拉的,要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姐姐,我们先去了,就那个方向,你赶紧来哦。”小姑娘说着,拉着老太急匆匆地走了。
伊洛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呵呵,连六旬老太着急成这样,啧啧……”
既然伤已好,便可以去找师兄啦!
想到这里,她感到分外精神,利索的收拾好包袱,径直往树林外走去。
没走多久,便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有人挑战云将军,大伙儿快去看呀!”只见摆摊的大婶生意也不做了,脸上的表情简直是眉飞色舞,“就在宫城门!瞧,那边!那边!快去看呀!”
大婶急匆匆地跑了。
放眼望去,整个大街,何止大婶,还有姑娘、小伙儿、小孩儿、大妈、大叔、老太……一圈又一圈的人,涌向宫城大门,那阵仗,好像城门上有人撒钱似的。
伊洛心里道,哪个不怕死的,竟敢挑战我师兄?这么新鲜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她于是也兴致勃勃地挤入了人群。
好不容易挤进十层八层,终于可以瞄到主角的一点点衣角了。
只见人群中空了一大圈,似乎是大伙儿特意保留的默契。空圈的中心正对着宫城门,一个八尺大汉屹立于前,对着宫城门大声喊道:
“在下乌兰国勇士乌达弩是也!久闻云将军盛名,特来拜访,还请开门赐教!”
此人声如洪钟,容貌雄毅,身材魁梧黧黑,看上去当是勇力绝人。
群下众议纷纷:
“这是乌兰国来的哟。”
“是个勇士呢。”
“长成这样还敢挑战云将军哎……”
“……”
等了片刻,宫城门却丝毫没有动静。
那人双手举起一对紫金双锤,梆梆一敲,又大喝道:“在下乌达弩是也!请云将军出战!”
群众也摒住呼吸,默默等待。可是宫城门还是没有反应。
那人急了,举起紫金双锤敲个不停,只听见“梆梆梆……梆梆梆……”一传数十米远。
伊洛挤到内圈,只觉震耳欲聋,赶紧捂住耳朵。
少顷,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大家正提着嗓子眼,准备欢呼。
只见一匹黑马矫健的走出来,其上一个银冠束发,英姿熠熠的青年,却不是云将军。
大家提着的嗓子眼又放下来,略微有点失望。
那黑马青年抱拳行礼道:“乌兰勇士到访,有失远迎。在下禁军统领白长兴,有礼了!”
乌达弩却不买账,轻蔑的说:“我对你没兴趣,速请云将军出战!”
白长兴仍然礼貌的回应:“云将军要我带个话,将士之勇当立于沙场,请勇士回去吧。”
那就是不战咯?围观的人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但乌达弩却不依不饶,喝道:“没错,将士之勇见于沙场,但若不打仗,武者何以分高下?今日云将军不出来,便是瞧不起我乌兰国!”
乌达弩说着,紫金双锤往地上猛的一砸,竟然“轰”的一声,砸出一个大坑。
白长兴大惊,怒道:“好个乌达弩,我以礼待你,你却如此蛮横,毁我灵国土地!”
“那你打我啊。”乌达弩继续挑衅,“灭了你,不信云河不出来!”
乌达弩一边说着,操起一对紫金双锤,腾空而起,如烈虎般扑向白长兴。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群众开始兴奋,胆大的往前挤,胆小的往后缩。
如此热闹,岂容错过?伊洛于是又拼命往前挤上一段,挤到前方,旁边正好有一尊轿子,轿子周围数十个异族打扮的人,男的戴头巾,女的戴面纱,宽袍七彩绚丽,貌似和那乌达弩是一伙的,也不知轿中是何人。
此处观战极佳,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此一想,伊洛一下子挤进这群异族人当中。
前方战况正酣。
白长兴见此阵仗,丝毫也没有慌乱,双手真气一运,两个手掌叠于头顶,正对紫金双锤砸来的方向,奋力一顶,只听那乌达弩“啊”的一声,连人带锤,一同被弹出数丈远。
乌达弩功力也不弱,从半空转身一定,稳稳落地,并不难堪。
落地的同时,他竟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想到你小子如此年少,竟练得一手气顶金钟罩!今日必大战一场,真是快哉!”
周围的群众又议论开来:“这个白面总管功夫也不错哎。”“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嘛。”
伊洛于是小声问旁人:“气顶金钟罩是什么?”
没想到果然有人积极回应:“就是一种气功,你看他刚才赤手空拳接一对双锤,若没有真气护体,单是肉身怎么敌得过几十斤重的兵器?”
“喔,是哦是哦。”伊洛点点头,忽觉得此人见解独到,声音柔雅动听,好生熟悉。
仔细一瞧,差点“啊”的一声叫出来,却被那戴着湖兰面纱的女子捂住了嘴。
二人从人群中退出来,退至旁边一个僻静处。
那女子悠然掀开面纱,伊洛便惊喜的扑了过去,欢声叫道:“密语,竟然是你!好密语――”
这一扑过去,一拥抱,伊洛眼里的两行泪水就止不住的往外掉。她想告诉密语这些天遇到过坏人,还掉进湖里,还中过箭,还被人赶出门……一切一切堵在心头。
“傻丫头,叫你偷跑,吃苦了吧?”密语用手抹掉伊洛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先别着急说了,把这个衣服穿上。”
密语说着拿出一件七彩袍子,配一条面纱。
伊洛一瞧,还真新鲜,惊喜道:“这是那乌兰人的衣服!”
密语笑道:“想去见云河,不想点办法,怎么行?”
伊洛于是迅速换上这身衣服,只见锦袍流光,紫纱掩面,盈盈美目,竟然别有一番风情。
“记住,你叫阿洛,我叫阿语。”密语嘱咐道。
“好勒――!看热闹去!”伊洛顿时欢喜极了。
兰纱紫纱两名少女又没入了人群。
此时乌达弩和白长兴已经大战了数十个回合,民众气势高昂,圈中之人正是万众瞩目。
头顶艳阳高照,只见乌达弩高举紫金双锤,将双锤顶端重叠,对着烈日口中念念有词……
白长兴见这阵势也摸不着头脑,只好运动真气,加固防线,他身后的副将小兵也开始微声议论,窃窃私语。
“他这是什么意思?像个法师。”伊洛也小声问密语。
“硬拼不过,定是要使什么妖法了……”密语笃定的说。
两人正说着,只见乌达弩手中的双锤由紫金色渐渐转为透明,双锤顶端原本大大的金球,此刻疯狂的蓄积日光,双锤由紫金转为无色,无色转为明黄,明黄转为红火……
然后乌达弩对白长兴狂笑一声,喝道:“吃我一记紫金烈火吧,哈哈――!”
随之,一记剧烈的红光从他手中的双锤射出,直击白长兴。
白长兴连忙运起金钟罩之气,双手聚顶相迎,只见红光遇到他的双手,便往四周流散,红光不断袭来,不断流散,便在他近身之处,形成一个球形,却并未伤到他。
“白长兴的气功还不够上乘,只在近身一圈护体。”密语解释道。
“是么,那他们这么僵持有意义么?”伊洛问道。
“不会太久……”密语喃喃道。
只见白长兴如一个火球般,周围热气腾腾,四周的兵士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焦了,都纷纷退却。火光流至地面,地面焦黑一片。随着地面温度升高,白长兴的黑马开始按耐不住,马蹄不停的跺来跺去,不愿意待在火球里了。
白长兴双手接着红光,双腿夹紧马鞍,竭力稳住黑马,却还是开始不停的摇晃。
“他要是接不住,会不会被烧成黑炭呀……”伊洛不竟担心起来。
正是紧张时刻,忽然一个洪亮的吼声传来:“白统领,我来助你!”
只见一件长而精干的兵器从白长兴身前盘旋划过,长柄顶端,两道弯月似的亮光闪过,与乌达弩的紫金烈火一相遇,火光或碎如残渣,或反弹回去,溅到乌达弩袍子上,竟然烧起来。乌达弩慌忙放下双锤,忙着给自己的衣服灭火。
白长兴周身的火球立即消失了,此时,只见一个虬髯大汉策马而来,接住半空中的兵器,在城门前停下来,大喝道:“乌兰小儿,竟敢在灵国撒野!须得问过我萧千戟再说!”
围观之众哄声再起,“是萧将军啊”,“萧将军威武!萧将军威武!”
群众鼓起掌来。伊洛也被这情绪感染,又蹦又跳。
密语仔细打量这位萧将军,其身形八尺有余,脸方唇厚,面红目厉,魁梧程度与乌达弩不相上下,但骏马在胯,一柄长戟握于手中,长戟顶部两柄弯月刀闪闪发亮,其气势则胜了乌达弩好几分。
“他这兵刃好生厉害。”密语感叹道。
正值此时,乌达弩好不容易灭了袍子上的火,但一把莫名的怒火却冲上心头,骂道:“萧千戟什么东西,没听过!有种放马过来!”
“那就让你尝尝我赤焰方天戟的厉害!”
萧千戟说着,举兵冲向乌达弩,一戟猛刺下去。
乌达弩慌忙以双锤相迎。
两个力大之人棋逢对手,紫金双锤与赤焰方天戟碰出铮铮火光,其声刺耳,其光耀目。
但乌达弩没有战马,毕竟力逊一筹,眼看着汗如雨下,就要败退。
忽然,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以二敌一,胜之不武吧。”
伊洛转身一看,这声音……竟然来自刚才那顶轿子!
只见一道绿光从轿窗中射出,直达紫金双锤与赤焰方天戟相碰之处,瞬间,火光不见了,铮铮之声也销声匿迹,绿光由兵刃传至二人身上,乌达弩和萧千戟忽然像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
两人停战了,可是却定定的立在城门口,兵刃相接,唯有眼珠子能转动。而战马也像被什么冻住了,一只前蹄悬于半空,却也不落,却也不叫。
“哇……这是什么功夫啊!”“好厉害啊!”群众不竟哗然。
“这些人好生厉害,这些功夫我也从未见过。”伊洛喃喃自语,心里有些感慨,自己的武艺,恐怕连眼前任何一人都敌不过,不知还有何脸面去见师兄。
白长兴见这阵势,心知是闯了大祸,赶紧下马,往轿子的方向走来。
围观的人也都纷纷让道。
白长兴来到轿前,抱拳行礼道:“不知何方前辈大驾光临,长兴招待不周,还请海涵。萧将军为了救我,才冒然出手,前辈莫要怪罪。既然来到我灵国,还请当面指教。”
轿中人依然声如婉玉,却不领情,道:“泱泱大国,仗势欺人,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白长兴堂堂七尺男儿,面对这斤斤计较的女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求情:“姑娘若有不满之处,长兴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可总不能让萧将军和乌兰勇士在门口这么立着吧……”
轿中人懒懒道:“那你跪下求我啊。”
白长兴诧异道:“我好言相求,姑娘为何蛮不讲理!”
轿中人道:“不讲理又怎么样?”
白长兴怒道:“那请姑娘下轿,我与你再战!”
二人眼看就谈僵了,忽然,城门上空云气动荡,一个悠远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长兴,莫要无理,快请贵客入城。”
此声并不洪亮,并不刺耳,而是带着微微的磁性,淡淡的庄严,让人听了便如身临劲松高塔之下,心里默然生出敬畏之情。众人议论纷纷,不知是谁在说话。
“是师兄……”伊洛不竟心里一怔。
白长兴却对着上空动荡的云波,问道:“云将军,若我们进城了,那萧将军怎么办?”
空中浮云翻滚,那声音又道:
“乌兰公主远道而来,想必是要与灵国武士切磋一番,我王正设宴款待,定有机会与乌兰以武会友!还请公主宽宏大量,饶了萧将军。”
白长兴一听,赶紧跪倒在地:“原来是公主驾到,请恕长兴无礼。”
“呵呵……”轿中人嫣然一笑,声如清涟。
白长兴刚想说话,却见城门口冻住的二人瞬间垮了下来,两件兵器掉在地上,咣咣几声。
而此时,萧千戟和乌达弩分别松了松肩膀,可以动了。二人见空空的双手,愣了一下,争相去捡自己的兵器。
原来那笑声便是解冻之法!
白长兴抱拳作揖,道:“谢公主慈悲,请公主和勇士,随我入城!”
百姓于是纷纷让道,城门忽然大开,门口戴着头巾的,蒙着面纱的,披着七彩袍子的,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迅速整队列行,抬着轿子,鱼贯入城。
伊洛和密语被这群人拥着,也一步一步踏入城中。
伊洛想到刚才的战况,仍心有余悸,对密语悄悄的说:“如果见到师兄,先别相认。”
“为何?”密语举目问道。
“哎呀,反正先别认……”伊洛刚要解释,却被领队的人制止住。
领队人训道:“好好走路,不要叽叽喳喳。”
两人于是不敢再说话,默默跟在队伍里,就此,混入了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