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哥打电话约我吃饭。他前天刚从新加坡回到北京。
我挺想见哥的,自从他和嫂子离婚后,有九个多月了,我都没有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过。以前,我和哥的关系不是这样的,他从小就惯着我,宠着我,我有什么话都对他说,他最能懂我的心。我也一直都很敬重他,把他当成心目中的英雄。可这几个月以来,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甚至有些陌生,其实我也很不习惯这样!但是,对他抛弃嫂子的怨气总是让我很不理智,甚至不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事情应该一码归一码,我和他的兄弟情谊不应该和他的婚姻混为一谈,这样太荒谬了吧。
下班后,我来到东四环边上的瞰都小区,在楼下的一家餐厅见到了哥。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老了一些,尽管还是一脸的帅气,但之前那青春的光影减少了,明显看得出他的疲惫。
“本来想找个好些的地方,但我有些累,不想动,所以就在这凑合一下吧!”哥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怎么?现在你住这儿?”我问。
“嗯。”
“租的吗?”
“买的,一个小房子,两居的。那边的房子把贷款都还清,我也没多少钱了。”哥说着,给自己斟满一杯白酒。
“你一会儿还开车,就来一点点吧。”他给我倒了一个杯底。
之后,我们都没再说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时,我注意到,哥的鬓角有了几根银丝,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亮光,特别扎眼。这一瞬间,我心里酸酸的。
“听说你在公司干得挺不错,这我就放心了。你好好干,肯定比我有出息……”哥见我不主动说话,过了十来秒钟他又接着说。
“你听谁说的?”我心里在想,我那么恨他,甚至还和他打过一场架,他还会这么关注我吗?
“听周嵩说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我很好奇。
“我会偶尔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你的情况……”哥喝了一口酒说。
“哥……”我叫了一声,却说不出下面的话,眼睛发涩。
“我――我――和她结婚了,昨天刚领的结婚证。”哥说得有点艰难。
“哦。结婚怎么也不通知我?”
“就是领个结婚证,也没有办事儿,谁也没有通知。”哥只喝酒,一口菜也没有动。
“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这句话我憋不住了,终于问出了口。
“没,没有……”哥的脸上都写着,却不承认。
“我是你弟,你骗不了我。你忘了,我们从小就是心有灵犀的!”
“我现在觉得最对不起娅淑,还有小宝……”哥说着,眼泪悄悄地从他脸颊淌下。
“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现在不是再责备他的时候。
“娅淑是个女强人,做什么都要好要强,结婚前三年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但后来,我在公司的地位不断上升,做了总经理,有了钱,工作也越来越累,我就感觉我的老婆应该是小鸟依人、相夫教子型的。可她总是很忙,单位本来就事儿不少,而且回家后她还要写专栏、出书……我和她谈过好多次,我说我有钱,你不用那么辛苦,我回家后要的是你的温柔、体贴,你知道她的脾气。日子久了就……唉,不说了,现在想想看,那时候我太霸道,不顾她的感受……都过去了,都结束了,不说了。”哥是不是已经懊悔了当初的草率和绝情?
“你爱现在这个女人吗?”我问。
“呵呵,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开始时,她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还喜欢跟我撒娇,喜欢给我买各种小礼物,这些都让我很迷恋。可是我离婚和她在一起后……算了,说这些干吗呀。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也是个男孩儿……我犯过一次错误,不可能挽回了,但不能再犯了,不管怎么样,我得好好对待她和孩子。”
“哦――哥,以后你回北京,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去机场接你,请你吃好吃的……”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所以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我真想这样做的。
“嗯。对了,后天我们回东北老家。你什么时候回去?”哥问我。
“公司工作太忙,我恐怕回不去了。不过还好,前些日子妈刚来过我这儿。过两天,我再给他们寄一万块钱回去吧。”
“钱你就不用给了,我回去给就行了。”哥说。
“那不行,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孝顺应该都有份儿。你回去还得劝劝爸,别舍不得花钱,给他们钱就是让他们花的。”
“我知道。不过,你的钱够花吗?”哥问。
“你也太小看你弟了,怎么着我现在也是一个公司的经理呢,挣的钱再不够花说得过去吗?你弟不是上学时候的浪荡公子了,当时花哥的钱大手大脚,不过也都是让你惯的。”说着这话,我似乎又找到了以前和哥在一起的感觉。
“我也没给你多少钱……”
“那是因为哥挣的钱太多,呵呵。”其实我知道,是哥疼我,怕我在学校物质生活上受委屈。
“不过,哥,钱有多少算多呢!你工作一定要悠着点儿,不要太累了。我看你现在状态不太好。”我接着说。
“现在我只有工作的时候才有乐趣……”
“哥――事儿过去了就过去吧,不要想太多。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知道,我可就你一个亲大哥!”
“呵呵,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也谢谢你经常照顾小宝,你是一个好叔叔,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爸爸……我最放心不下他。明天,我接他出去玩一天,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对,一起去,三个男人一起去!来,我们干一个吧!”我向哥举起酒杯。
这是哥和嫂子离婚后,我和他最长、最畅快的一次聊天。我知道现在哥可能过得并不幸福,但我希望他能学会幸福地生活。很多事弟弟帮不上他什么,我只默默祝愿大哥健康快乐!
第二天上午8点钟,我和哥相约来到嫂子家的小区。
哥在楼下等,我上去接小宝。
“你把这些衣服都给他拿下去吧,要不然过年收拾房间我也要扔了。”嫂子从楼上拎下一个大袋子。
“哦。其实,哥他……”我想说什么,但突然觉得现在最好什么也别说。
“叔叔,爸爸呢?”小宝换完衣服跑下来问我。
“在下边等你呢。”
“他怎么不和你一起上来呀?外边多冷啊。”小家伙的懂事越发显得他天真无邪。
我和小宝来到楼下。
小宝看到哥,脸上还是有很多陌生,但比起以前的见面,明显少了几分怨气,这让我已经很欣慰了。
我想,“爸爸”这个概念在小宝幼小的心灵中,已经不自觉地被抽象为一个感情沉淀的符号,这个符号超脱了真实的存在,当活生生的人出现在面前,他可能无法把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和那个符号很自然地对应上,或者他根本就不想去对应,他不想破坏这个符号的完美。因为他所受到的伤害,会把这个有机沟通的感情之链破坏掉。谁也没有能力去恢复他们之间的这种沟通,只有哥能够。但现实情况决定,哥恐怕并不能很好地去做这件事。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哥已经无能为力。这种隔阂继续下去,只能让父子的感情越来越远,即使小宝不再有恨和怨,但那种深深的陌生感也一样会让彼此心疼。这就是婚姻破裂的代价,而孩子是最无辜的。
哥把小宝抱上他的车,小宝一直没有叫一声爸爸。
我能看出,哥有点失望,他的心能不痛吗?
当我把那一大袋子衣服交给哥时,他脸上的痛苦又加深了,而且还有一丝尴尬和羞愧。
我们开车去北京雪世界滑雪。
滑雪场位于十三陵风景区的凤凰山内,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哥给小宝换上滑雪服、滑雪靴,戴上滑雪帽和手套,小家伙酷酷的、帅帅的样子让哥很满足。
“叔叔,你教我滑雪吧。”在哥去拿滑雪板和滑雪杖的时候,小宝对我说。
“让你爸爸教你,我自己都不太会呢。”
“我想让叔叔教。”小宝的心我能理解。
“你不是一直想见爸爸吗?现在爸爸带你来滑雪,你高兴点才对呀。”我蹲下身子对小宝说。
“我更喜欢叔叔。”小宝的话让我的心绪变得复杂起来。
“千万别当你爸爸面这么说,他会很伤心的。小宝高兴点!”
小家伙撅着小嘴不说话。
这是我第三次来滑雪,我的技术非常一般。
哥是滑雪的好手,他认真地教着小宝,我想这一刻他比谁都快乐。
但我能看出来,小宝的感情还是没有放开,他和哥之间的芥蒂并不会因为一次滑雪而消除。
下午3点钟,我们在滑雪场正吃东西的时候,哥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
那个女人的意思大概是在责备哥不关心她,说她的肚子现在不好受。哥知道这是个借口,所以一点都没有紧张。哥答应她马上就回去。
车开到瞰都对面的东四环的辅路,停在马路边。
哥下车,小宝换到我车上。
我的车刚开出几十米,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哥把那一大袋衣服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旁。
这一刻,我深深体会到哥的无奈和痛苦。
再看看身边的小宝,他静静地坐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分明让我看到,他的脸上那份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这种成熟不会让我欣慰,而是感到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