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曜日刚刚冒头,地上已是热浪袭人。三姑娘起身梳洗完毕,早膳都没顾得上吃,就径直往大姑娘院子走去,才出房门,就觉得身后汗湿了!她擦着脸上的汗,顾不上礼仪,一股脑的冲到了大姑娘院子里,刚进院子,清凉之气袭来,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见帕子上全是脂粉的污迹,不由皱了皱眉头。
“三姐,先过来凉快一会吧。”六姑娘坐在廊下,含笑同她招手,二姑娘和萧源也在座,三人面前放了一盏清茶。
“二姐、五妹、六妹,你们来的这么早?大姐呢?”三姑娘脱了木屐,跪坐在了廊下,丫鬟忙奉上清水伺候三姑娘梳洗。走廊旁摆放的各色冰雕,让三姑幸福的舒了一口气,“还是屋子里凉快啊。”
“大母在房里同大姐说话。”萧源轻声说道。
三姑娘一听,立刻不敢说话了,她和长公主并没有真正说过几句话,但这几月在萧家待下来,她对长公主是又敬又畏,远远看她影子就开始腿肚子打颤,更比说在她面前大声喧哗了!
二姑娘和六姑娘见三姑娘噤若寒蝉的样子,嘴角弯了弯,六姑娘将一盏清茶推到了三姑娘面前,“三姐喝茶。”
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三姑娘的目光转移到了放在冰雕处的梅子汤上。
“不行,喝了茶水才能喝一点,不然会拉肚子的。”二姑娘很严肃的说道。
三姑娘失望的垮下了小脸,萧源和六姑娘失笑不已,萧源笑着让丫鬟取来温茶给三姑娘解渴。
“二姐,大姐还没有梳妆吗?”六姑娘掩着小口轻声问道。
“昏礼要晚上才开始呢,不急。”二姑娘说。
随着胡俗的融入,汉族的昏礼也一改最初的庄重肃穆,变得渐渐热闹纷繁起来,萧家是百年大族,无论是娶妇还是嫁女,总是按照周礼来的,但也不可免俗宴请一些亲朋好友,在婚礼上热闹一下。
大姑娘寝室的东面,一早就安置了三口青铜鼎,里面煮满了熟食,肉香四溢,原本就没吃朝食的几个姑娘,再闻到肉香后,都有些饿了。但大母和大姑娘都没有出来,几人也不敢随便乱动,只拣了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寝室里,大姑娘跪在长公主面前,泣不成声,“孙女不孝,不能再在大母膝下承欢,望大母保重身体……”
“成亲是好事,成了亲以后就是大人了,哪里还能这么哭呢。”长公主嘴上说着,眼眶也微微泛红。她膝下孙女众多,唯一亲自教养的,却只有大姑娘一人,对她的重视就算比不上身为嫡孙女萧源,也是其她孙女中的第一人了。知道这孩子看起来沉默寡言,实则心气高的很,故在儿子送来的几个女婿人选中,挑选了卢家的卢柏舟。
大姑娘也知道自己这门亲事是大母给自己做主的,心里一直很感激大母。
“卢家家境不好,嫁过去后,用嫁妆补贴家用在所难免。”长公主慢慢的教导着大姑娘,大姑娘安静的听着,她原本就做好了用嫁妆补贴夫家的打算。
“只是你须记得一件事,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有些事过犹不及。”长公主声音淡淡,“如果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也不用闷在心里,你是我们萧家的女儿,在家也是金尊玉贵娇养着的,没道理出嫁了就让你受委屈!”
“是,大母。”大姑娘听得泪水涟涟。
“卢家给的聘礼不多,你的嫁妆我还是照着规矩办的,这点小东西是我给你的私房。”
长公主的贴身嬷嬷将一只小匣子放在大姑娘面前,里面宝光流转,莲子大小的明珠、雪白柔嫩的羊脂玉雕……饶大姑娘在长公主身边见惯了奇珍异宝也怔了怔,这些都是长公主历年来珍爱的饰品。
长公主说:“女孩子出嫁没几件压箱底的宝物,将来怎么出去见人呢?这些首饰你收好吧。”
“是。”大姑娘刚停止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其实除了长公主外,昨天二姑娘和萧源也带来了大长公主给自己的添妆,同样是珍稀的宝石和各色漂亮的首饰。
长公主起身,“让丫鬟进来梳洗下,先跟几个妹妹一起进朝食吧,时辰不早了。”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这是大姑娘在萧家的最后一顿了,以后就算回来,也是以卢家媳妇的身份了。
“是。”大姑娘让丫鬟用冰敷了眼,画了淡淡的脂粉后,就出去了。
“大姐。”几个姐妹一并围了上来,连四姑娘也来了。
“饿了吧?先吃饭吧。”大姑娘含笑说。
“好。”众人看到她略带红肿的眼睛,心下戚然,如果有可能她们还真想一辈子不嫁人,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昏礼是晚上开始,但众人进过朝食后,就开始忙碌起来,大姑娘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入房梳洗打扮,其她姑娘则开始招待陆续前来祝贺的女眷们。大姑娘是庶女,可她是是庶长女,又长公主养大,嫁的人也是范阳卢氏的嫡子,故前来祝贺的人还是不少的。成亲的妇人自有萧家诸位夫人招呼,剩下未成亲的小贵女分别有萧家姑娘们做陪,孩子们在仆妇的看顾下,在花园里玩耍。
陆神妃跟着母亲同诸位贵妇打过一轮招呼后,就想去找萧源玩耍,可寻了一圈也不见萧源,不由疑惑的拉过刚巧路过的二姑娘,“元儿人呢?”她的姐姐陆神光马上就要和萧源的大哥成亲了,这几天不好出门,今天就没有来。
“在水榭呢。”二姑娘说着领着陆神妃去水榭找萧源。
刚才萧源见花园里暑气颇重,干脆领了一干女友去水榭的六角凉亭里纳凉。池水经过转轴引到了凉亭上,再从六角飞泻而下,将暑气牢牢的隔绝在外,池中菡萏初初绽放,随着微风轻松,亭内一片清香。
张法莲优雅的侧身半靠在抄手上,低首小啜了一口清茶,“元儿,你这香茗似有荷花的香气。”
“这就是荷花香茗。”萧源同顾照正拿了鱼食喂池子里的锦鲤,听张法莲一说,回首笑道。
“你这人也怪,就不爱吃团茶、煎茶,可真要说你爱清茗,喜真水无香,又偏爱喝这些香茗。”张法莲说。
顾照道:“你是叫法莲,又不是真信佛了,整天说些玄玄乎乎的佛理干什么?”顾照小时候一淘气,她母亲就罚她抄写佛经,弄的顾照现在听到佛理就头疼。
萧源惋惜的摊手说:“要照你这么说,看来今天这道点心你是不能吃了。”
“什么点心?”张法莲问。
丫鬟将一盘雪白的花瓣摆在了案几上,一旁放了一碟色泽金黄橙亮的蜂糖,“这是玉兰花瓣吗?”朱叔莹好奇的问。
“是的。”萧源用筷子挟了一片花瓣,蘸了蘸蜂糖后,递给朱叔莹,“这是桂花蜜,你尝尝。”
玉兰花瓣入口甘甜丰美,又带着丝丝桂花的甜香,朱叔莹放下筷子,“这里要说会吃,谁也比不过你!”
“你说的我好像是专门弄吃的一样!”萧源斜睨了她一眼。
“你们可真会躲闲啊!”陆神妃笑着同二姑娘一起进来,“元儿,你这地方可真漂亮。”
萧源说:“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哎,别提了。”陆神妃脱了木屐入内,“原来玉兰花还能这么吃啊!元儿,你那桂花蜜怎么弄的?怎么只见蜜不见桂花呢?”
“我让人滤过了……”
二姑娘知道这场合自己插不上嘴,见没自己什么事,就默默的退下了。
“呜……”女孩子细细碎碎的哭声隐约传来,她不由一怔,偏头问丫鬟,“我好像听到孩子哭声了。”
丫鬟仔细的听了一会,“好像是有人在哭。”
二姑娘沿着小径,同丫鬟找了一会,就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荷花池边,一边哭着一边要跳入荷花池中。
“别下去!”二姑娘吓了一跳,忙将小女孩拉住。
小女孩不防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吓了一跳,红肿着眼睛见二姑娘满脸焦急,知道她误会了,解释说:“我是洗裙子,不是要跳下去。”
二姑娘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穿了一条时下最流行的粉色六幅裙,膝盖处有一块极为显眼的污渍,二姑娘想了想道,“这裙子颜色太鲜嫩,沾上了污迹怕是洗不干净了。
“那怎么办!这是我新作的裙子!”小姑娘说着泪水又要出来了。
二姑娘忙劝道:“别急,回去让丫鬟慢慢洗,肯定能洗淡,再在上面绣上一点花样,就看不出来了。”
小姑娘听了二姑娘的话,破涕为笑,泪水还含在眼眶里,二姑娘不由暗暗纳闷,这小女孩从哪里冒出来的,看起来也有十一二岁了,却还这般的嬉笑随心。
“姐姐你真好,我叫张含贞,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睁着大眼问。
“我姓萧。”二姑娘见她一身狼狈,提议道:“妹妹,你裙子湿了,不如跟我回去先换件衣服再出来?”
“好。”张含贞乖乖的点头,“萧姐姐,你名什么呢?”小丫头还是不忘打听二姑娘的名字。
二姑娘又好气又好笑,“我叫萧妙瑜。”
二姑娘的院子离遇到张含贞的地方不远,二姑娘让丫鬟找了一条她没穿过的新裙子,稍稍的改动了一下长短后,就给她换上了。二姑娘见她小髻也散乱了,干脆让丫鬟给她重新梳妆打扮,张含贞乖巧的坐着,任丫鬟给自己打理。
“含贞,张法莲你认识吗?”二姑娘问。
“认识。”听到张法莲的名字,张含贞稍稍缩了一下,小声的说:“她是我堂姐。”
“堂姐?”二姑娘略略惊讶,她真是张家的女儿?
“我带你去找你堂姐吧。”二姑娘说。
“不要。”张含贞畏缩了一下,“姐姐,我想找哥哥。”
“哥哥?”二姑娘有些为难,“你哥哥在外院吧。”
“姐姐,我找哥哥有事,我就跟他说几句话好了。”张含贞支支吾吾的说,“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吧。”二姑娘无奈的点头,遇到这么一个小姑娘,她也只能好人做到底了,幸好今天是大姐昏礼,内外院门禁不是那么紧,不然找外男还是挺麻烦的,“我先让僮儿去找你哥哥,等你哥哥到了我们再过去。”
“好。”张含贞听话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