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和雍正一样,骨子里有一股倔气,压在他们上头的人觉得他做不好或者哪里不好时他们通常都会下了死力去改直到那人认可称赞,亦或是表面不置一词,背地里却更坚守自己的意见、看法。
哪一个男人宠爱自己的妻子有错,特别是这个妻子还分外明慧孝顺之时。既然没错,那只能是不满的人错了。她们求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借着“雨露均沾”的名头行争宠之实嘛。
从承乾宫回来后,弘历抱了云珠很久,他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对熹贵妃有不满,却不能明着忤逆指责她,大清以孝治天下,他还有满腔的抱负没有实现,他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护住怀中的这个女人。
云珠笑了,柔声道:“没事,额娘她并不了解我们的感情,她也没办法体会……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休戚与共,何况这点委屈,哪里不能受了。”
“你说得对。”他抚着她的脸颊,凝视着她,黝黑深沉的眼睛深处有种微微的痛楚,他或许一辈子也给不了她唯一。
他的额娘,是无法明白这种感情的。
弘历并没有如某些人想的那般开始“雨露均沾”起来,相反,他又全心地投入到政务中去,连续一年多的时间,跟着雍正一起操心着全国各地的河道水利,对河道堵塞之处,堤坝毁损崩塌河段开始有计划地抢修,调查、设计各地河段适合的树木,开始推广河道两岸植树造林计划……
高露微等人有些失望,可弘历一心办差,待在皇宫的日子大部份时间都歇在外书房,偶尔才到福晋屋里睡,她们有什么好说的?!
云珠却知道这样的日子不长了。
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已是这些女人忍耐的极限,再压制下去,她们就会闹腾了。谁也不想当活寡妇,何况她们这些心怀各种抱负的。她也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下去,树大招风,她要的是盛宠不是专宠,盛宠她顶着嫡福晋的名头无人敢指谪,可专宠就不行了,皇家讲究多子多福,专宠一个人不利子嗣繁衍也不利前朝平衡。
雍正现在是挺喜欢满意她这个儿媳妇的,可这个喜欢与满意是建立在她能为他的儿子镇住后宅,理好家中琐事,不让后宅之事影响到前朝,是建立在她对大清有利的基础上的。如果她成了不稳定的根源,早晚也要被舍弃。
至于熹贵妃,她也没心情管弘历的后宅了,雍正八年的万寿节皇帝提了后宫嫔妃的位份,其中,潜邸就跟着进宫的老人里,安贵人晋为安嫔,张常在郭常在皆晋贵人,而六月份才选秀进宫的高答应、容答应(马佳氏)则晋了常在。
这也罢了,可才进入雍正九年不久,居于永和宫的容常在马佳氏和居于景阳宫的禄常在董鄂氏、居于延禧宫的常常在,三人都先后暴出怀了龙胎。
这不啻于在后宫中炸了个响雷。
居于延禧宫主殿的宁嫔武氏压抑着心中苦涩,小心周到地照顾着常常在,决意不再犯雍正七年时海贵人的错误。
永和宫的顾贵人伊尔根觉罗氏虽然有些嫉妒同时进宫但所封品级比自己低的容常在马佳氏,但她出身大家,意外地与马佳氏被雍正指居永和宫后,便立意与马佳氏暂时结为同盟,在她的有心交好下,两人关系处得颇融洽,永和宫也在两人的联手下理得有模有样,熹贵妃尽管可以通过宫务之便安插人钉子耳目,但想近她们的身做手脚却有些难。雅*文*言*情*首*发
这天,顾贵人又来看马佳氏,见到她屋里摆了几盆开得十分娇艳的月季,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皱,“妹妹哪来的这些花,开得挺好看的。”
“这是熹妃娘娘令灵植园发放到各宫殿的时令花卉,姐姐没收到吗?”
“我得的也是月季,却与妹妹不同的颜色……只不知其他宫殿分到的是否也是月季。”顾贵人若有所思,“月季香味芬郁,妹妹现在有了身子,对这些味道强烈的花木还是远着些的好。”
马佳氏脸色一变,她不是傻子,听得出顾贵人话中之意。便起身对着顾贵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姐姐提醒,妹妹异日定有所报。”
“妹妹何必客气,我们一同选秀进的宫,一同住进这永和宫,这就是有缘,本应相互照应不是吗?有了孩子,我们才有依靠啊。”
马佳氏点了点头,皇上已过天命之年,就算得宠又能保得了多久?还不如抓紧时间生个孩子正经。“姐姐说的是。”
……
而景阳宫,居于正殿的裕妃耿氏虽歇了与熹贵妃的争斗之心,也不想平白造了杀孽,再加上禄常在董鄂氏也不是个爱生事的,平日里对她恭敬有加,便也寻空提点了两句。
锦鹭给她端了杯热茶问道:“主子何必好心提醒,人家未必领情。”
裕妃接过茶盏轻呷了一口道:“我也不用她领情。你难道没见自延禧宫海贵人去后皇上这两年对宁嫔的态度?人毕竟是住在我的景阳宫,她若出事我是有责任的。”再者,她不跟熹贵妃争却不能让弘历只有弘昼一个健康的兄弟,不然弘昼以后的日子就得在提心吊胆中过了,但凡弘历猜忌心大点,就会想,如果他没了,弘昼这个皇弟便有很大可能继承他的皇位……
如此这般,连接出了几次手都没得逞的熹贵妃整日心烦气躁,再加上宫务繁重,她又是个爱抓权的,便免不了时不时地头痛腰酸,秦嬷嬷说她在地动时没养好,想让她静段时间安养她又不愿意分权给其她宫妃,就这么拖着。
雍正九年八月,出海历时三年六个月的船队回来了,云珠听到消息在弘历的陪伴下赶到富察家,看到明显高了、瘦了的傅玉傅新便忍不住奔了过去,在投进他怀里前被眼疾手快紧跟了过来的弘历捉住,揽在怀里不让她扑过去,“七哥,六哥。”她又哭又笑,“你们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傅玉也是眼眶微湿,看着倚在四阿哥怀中花一样的妹妹,心中暖暖的。没到过海洋的人永远无法明白那种茫茫大海中看不到边的惶恐不安,永远无法体会海中与暴风雨搏击的凶险,但更可怕的是疾病,有些疾病并不是简单的药材就能治好。当初,若不是妹妹给的那些玉兰果,他和六哥还几个族兄弟、陈弘毅都不可能平安回来!
“几年没见,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四阿哥对你怎么样,不好哥哥揍他。”看不过去弘历的小心眼,傅玉将妹妹拉出来,伸手揩去她断了线似的泪珠,强忍着搂进怀里的冲动,从小就疼爱呵护着长大的妹妹啊。
弘历摸摸鼻子哭笑不得,要揍也轮不到他们罢,这家里的几个就够自己受了,何况还有个虎犊子一般的傅恒在身边盯着呢。
“好了,不是都好好的么,又哭又笑的小心四阿哥笑话你。”傅广成走了过来笑道,“赶紧进屋洗一下脸,给你六哥七哥做顿好吃的正经。”
话说自云珠大婚后富察家的人最有怨念的就是很难再吃到妹妹的爱心佳肴了……以往逢年过节的,或者偶尔家中女性一起聚个会什么的,他们还能打打牙祭,自云珠进宫,便没这福利了。
“姐姐,我从西北回来也不见你这么激动。”傅恒也走过来了,表情很吃味。同样吃味的是弘历,瞧这些大舅子小舅子的,吩咐的吩咐、卖萌的卖萌,够了啊,云珠是我的!
——可惜这话他也只敢搁心里头吼。回了子爵府的妻子并不是四福晋而是富察.云珠,认真说起来,弘历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羡慕这种家庭的温馨的,感觉这才是家人,与别家人进了内宅都是自己人还讲究身份地位不同。
“兵法骑射是你从小学的本事,若还能出事只算你学艺不精,我都没脸了。再说,还有岳将军和你姐夫在呢,能出什么事。”云珠瞪了他一眼,扶着灵枢进屋洗漱去了。
出来的时候,很意外地,看到了雍正皇帝。“皇阿玛。”云珠给他行礼,知道他定是出来见已经更名落藉为陈弘毅的弘时。
“快起来,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雍正取笑,“朕准你在娘家住一晚,明日再回宫,高兴了吧?”
“谢皇阿玛!”云珠果然高兴,“皇阿玛进屋里坐吧,我去给大家做几个菜。”
“好啊,朕这是托了你哥哥的口福呢。”雍正很开心。
傅新傅玉连称不敢。
辛夷坞一直保持着云珠出嫁前的模样,天天有人清理屋子,瓜尔佳氏还是一脸喜意地让李二家的(青岫)带灵枢先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李荣保则悄悄打发了人去将陈弘毅请来,他在京中也置有房产,现在还在京中,等过些日子将从海外带回来的物什都分理清楚才准备回海宁。
男人们进了厅里说话,瓜尔佳氏则领了几个儿媳妇准备宴席去了,至于厨房,大家都有默契地交给了云珠。
盏茶时间后,陈弘毅过来了,雍正、弘历、李荣保、傅新傅玉等人又移到了书房说话。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富察家的人很久以前就养了这习惯,出海后一路的所见所闻傅玉都记录成册,对船队所经亚欧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等资料也分类详记,此时便拿了出来呈给雍正。“这份资料是奴才在船上综合了大伙的所得修编整理的。”
整整一个檀木箱子,外面裹着层铁皮,里面还包着层油纸。雍正首先看到的是一份海洋地图,里面标注的是他们所经过的各个国家,有英国、法兰西、意大利……
陈弘毅道:“我们所经之处特别注意搜集他们国家的地形图,有海洋的6地的……那些资料另存在草民那儿,草民已命人送进皇宫了。”
雍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陈弘毅将头扭到一边,在弘历面前他是不会叫他“阿玛”的。被驱逐出宗室,被过继的委屈,他永远忘不了。
父子两个虽然感情流露过,向对方承认自己错误疏忽过,可是过后再要做出什么“父慈子孝、父子情深”的行为……还是算了吧。面子问题还是很重要的。
弘历面色古怪,他的这个三哥……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如果云珠在的话,她会联想到现代一个词,“傲娇”。
“你们做得很好。”雍正淡淡地笑了笑,翻了翻资料,“这些朕会带回去看的。”
傅新又亲自去拿了一摞账册,“这是奴才们带走的物资买卖、交换回来的,请皇上御览。”嗯,做人不可能没私心,他们兄弟给家人带的礼物就没落在上面了,里面有给云珠专门搜集的一些宝石和种籽。至于出海准备的物资云珠也是出了资的,算在船队所有的物资里没有剥离出来,但所占份额账本里记得很清楚。
雍正一看,即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震惊了一把,就运出去的那些在大清只能算中等的瓷器、茶叶、绸缎居然能换回这么多的香料、象牙、宝石、黄金还有外国的钟表、摆件、物产?!
这些东西,他在做皇子亲王时也没少接触,知道它们在市面上的价值。
居然能有这么丰厚的利润,难怪那些商人趋之若鹜,难怪那些洋人要将势力发展到海洋,雍正第一次对租占了澳门的葡萄牙人起了深深的警戒。这么多年,葡萄牙人凭着澳门到底从大清赚了多少黄金回去啊!
目前经济状况呈温饱的雍正肉痛了,比起关税,这贸易赚的钱更多啊,一定要要将澳门夺回来!
“皇上,这次出海,奴才发现我们大清其实在水师方面落后太多了,很多国家,像英国、葡萄牙它们已经将势力通过海军、海洋贸易延伸到世界各地,凭此掠回一艘艘的金银珠宝回自己的国家……有的国家水军甚至扮成海盗,劫掠经过某海域的商船……这些先进国家,还通过一种叫‘芙蓉膏’‘福寿膏’即鸦片的东西榨取他国的钱财,虚弱别国的战斗力,慢慢使他们变成殖民地……”
做皇帝的大都明白治国之道都是内王外圣,靠读书人嘴边说的仁义礼仪是完全行不通的,可这种完全直白□裸掠夺的行径,真真教雍正大开了眼界,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彪悍!他的这一番思潮起伏表面并没显露出来,只听着陈弘毅接着说:“虽然他们行事隐秘,不过还是让我们观察出来,对于一些国力不弱的大国,他们一开始也是打着游历或者传教、贸易的行为进入,一面宣传他们的教义一面收集这个国家的资料,有用物资,例如健壮的种马、战刀、火炮、种籽、地形图……我们大清,在他们传回去的一些游记里描述的便是天堂,这里遍地黄金……”
听到这里,雍正弘历心中同哼了一声,想起雍正五年时驱逐了不少传教士一事心中舒服了一些,决定以后这些传教士再回国必要让海关检署的人检查个一遍两遍三四遍,务必不让他们将大清的一书一册一草一木带了出去。
至于鸦片一时,早两年已是严禁了,不过雍正还是决定回去就让人去查当时上书阐述鸦片烟的危害的广东总兵苏良鹏,若是他这两年表现不错等三年一次考核就给他个优,提一提他的品级。
虽然他当时上书提的“堵住进口渠道,严禁洋商”的办法有些封闭自守,眼光不够长远,不过也算是果敢的人,一发现鸦片的危害就马上上书朝廷,没有麻痹心态,这是很好的。
李荣保在一旁听得心中沉甸甸地,云珠几年前说的话他还清楚地记得,竟都被她一一说中了!
“皇上,饭菜已经做好了,是不是开始进膳?”
雍正看了看众人,起身道:“先吃饭,过两天,朕将这些”他指了指几个箱子的资料,“看完再宣你们进宫说话。”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