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完美的秋天,完美到几乎只能在故事里看到。天气和煦干燥,官道上奔驰着大量的马车,偶尔也会有步行机器人――蒸汽机协会的最新产物。道路两旁的树木正值换色时节,红黄混杂的叶片顺着枝丫垂在人们头顶。也有一些老橡木不愿抛下夏天的尾巴,树叶依旧是金绿混杂。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你的机器人坏了,那这天可太美好了。
“我就知道蒸汽机协会刚捣鼓出来的东西不可靠,”刚退役的凯伦狠狠地踢了一脚已经报废的步行机器人,他只是一个符文师,不是一个科学家或者工程师。
他盯着机器人看了好一会,表情变得沮丧,“好吧。”他叹了口气,把背包从机器人上取了下来。
“护身符,口粮,钱包……”凯拉仔细的检查着自己的背包,确认无一遗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走路其实也不赖。”他想,“天气真不错。”
◇◇◇◇
萨沃斯百无聊赖的翻着书,此刻是上午时分,旅店内空无一人。这时门打了开来,塔兰背对着他走进了大厅,怀里像是抱着什么。
“你要的东西刚刚做好。”塔兰抱着东西,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桌子和椅子的空隙间。“其实昨晚就做好了,但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追求完美,于是我想‘再上一层油吧。’,然后我就做了,老天,这真是太美了。”
旅店老板把书放下,起初他的神色还略显茫然,但是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后,他的表情舒缓开来,嘴角拉起了一道弧线。“是我的枪架?”他有些不确定地问,“过了这么久了,我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了。”
塔兰点点头,“六个月是有些久。”他转过身,把红布盖着的物件递给萨沃斯,“它现在是你的啦。”
萨沃斯点点头,拉开红布,红布下是深灰色木头雕刻成的长条形框架,上面还做了简单的纹理装饰,木头上刻着两个字,字的上方是距离很远的两个木桩。
“耐心。”塔兰对着字念出声来,“好奇怪的名字。”
萨沃斯点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扭头对塔兰说:“我欠你多少钱。”
塔兰想了一下,“扣掉你预付的定金的话……”他的眼睛灵活地转了两圈,“一共是一个银币六个铜子。”
萨沃斯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银币,抛给塔兰,“不用找了,这东西我很满意。”
塔兰接过银币,点点头。“要不要我帮你把它挂上?”他问。
萨沃斯环视了一下房间,缓缓摇了摇头,“我想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我还没决定呢。”
塔兰留下铁钉、木胶和铁丝,告别离去。萨沃斯坐在吧台边,若有所思地摸着架子和那两个字,没多久,卡拉从后厨走出来,好奇地看着萨沃斯。
接着是一阵长久的静默,就像走进了默哀现场。
又过了许久,卡拉终于打破沉默:“玛雷,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说。”萨沃斯继续环视房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地方把架子挂上去。
“那种棘手的问题也能问?”
萨沃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初。“你问。”他轻轻地说。
“你在想什么?”卡拉语气迷惑,随后变得关切而激烈:“我是说,内尔比托都到这了,你还想着按以前的节奏生活?”
萨沃斯沉默了一会才回答:“你瞧,卡拉,我为什么选择这么做,过去的日子里我看过太多的事情也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了。现实就是,过去的日子里我有所收获,但往往失去的更多,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希望过去不要紧随而至。”
卡拉摸着面庞:“可麻烦已经找上门了,玛雷。”
萨沃斯犹豫了一下,“这不是麻烦,这只是‘一只’内尔比托。”,他挥了挥手,示意话题到此终结。
卡拉点了点头,“那么你想把这个东西挂在哪儿呢?”他提起吧台上的挂板和工具。“我想你的房间是个不错的选择。”
萨沃斯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射到这块挂板上,“就挂在这里吧。”他确定地说到。
“就挂在这里?”卡拉的语气和神色变得十分惊恐,“这可是……”
“我确定,卡拉。”萨沃斯打断了他,“我的爷爷给我的传家宝,就这么说。”他冲卡拉露出一个微笑,试图安抚后者的情绪。“那么你把它放哪儿了?”他问。
“我房里。”卡拉这会认命了。“床底下。”
萨沃斯点点头,依旧仔细端详着墙壁,“去把它拿过来吧。”他命令到。卡拉轻叹一口气,但还是乖乖离开。
不一会儿他就双手捧着一件东西回来了,那是一把四四式步枪,十年前的东西了,但是和标准的四四式步枪又有些许不同――枪身上加装了一个瞄准镜,那是工匠协会捣鼓出来的东西,能把蚂蚁放的和人一样大,枪托上缠了几大圈的白布,已经因为年代的原因有些发黄。虽然它年代久远,但木头制成的枪身依旧光滑如新,还漆上了绿棕色的涂装。所有的铁制部件也光洁明亮,没有一丝铁锈,膛线依旧清晰可见,枪托上雕刻着两个字:“耐心”。
“它真漂亮。”卡拉赞叹到,即使你不是军中士兵或者是枪械爱好者,也不得不承认这更像一件艺术品而不是一把杀人用的步枪。“看来你一直有好好保养。”
萨沃斯点了点头,“一直都有。”他一边回答,一边把挂板钉在吧台后面的墙壁上,就在酒柜正上方。又用铁丝将其加固。“不错。”他看着挂板,满意地拍了拍手。
“现在就差主角啦。”卡拉俏皮地说,伸手把步枪递给了萨沃斯,就像是侍从把剑递给骑士一样,但是现场没有骑士,只有一个旅店老板,他接过步枪,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挂板上。
绿棕色的步枪和深灰色的挂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下方的字符像是对这把枪应有的主人最好的诠释:“耐心”。
萨沃斯从吧台上跳下,两个人肩并肩站着,沉默地打量着整个挂板。
“太醒目了。”卡拉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不安,“你确定……”他的声音慢慢变小,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字眼,但又一无所获。
萨沃斯咧开嘴笑了,拍了拍卡拉的背,“不用为我担心。”他笑着说。“我喜欢这样。”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看上去更有活力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爷爷给的传家宝。”他像是安慰一般地对卡拉说。
接着,大门突然打开了,噪音像是海浪一样打了进来,客人们随后鱼贯而入,并很快分成了几批。有五个人一身军装,背上背着步枪和背包,腰上挂着弹药带。另外一群人一边谈话一边卸下身上的行囊,选好座位坐了下来,还有一些则是店内的常客。
萨沃斯和卡拉立刻行动起来,萨沃斯笑着上酒上菜,卡拉则冲出了旅店,看看有没有马匹和马车需要照料。
五分钟不到,旅店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地方,吧台上摆满了冰爽的啤酒和钱币,甚至还有一些帝国刚推行不久的纸钱,门口的盘子上摆满了水果和奶酪,空气中飘荡着香料和食物的气味。厨房的大铜锅咕嘟嘟地响着,应和着客人们的谈笑声。一群客人把两张桌子合并起来,满足他们十二个人的需求。
萨沃斯站在吧台后面,仔细观察着他们,人群中有四个男的是车夫――脸上满是沟壑,手上布满老茧,正为了不用风餐露宿而高兴,三男三女是护卫――穿着皮甲,腰上别着细剑和手枪,弹药带斜挎着,眼神锐利。剩下两人中大腹便便的男性是商人,另一位则毫无疑问是流浪行商――他的穿着和物品暴露了他的身份。
随后的入住流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对住宿的价格讨价还价,为了谁和谁一间房的问题讨论了老半天,又从外面的马车上拿出许多住宿的必需品随身携带,女士们还提出了洗澡的需求。萨沃斯为他们烧好了热水,卡拉则捧着干草,将客人们的马匹一一喂饱。
流浪行商匆匆出门,趁着天还没黑,他牵着自己的骡车,拿出一面铜锣和棒槌,敲敲打打,走街串巷。
“萨伦?”萨沃斯刚刚忙活完,突然听到一个很久没听到的称呼从背后传来。他立刻站住,像是什么事情从过去被翻了出来似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绝不是一个旅店老板会有的眼神。
“你说什么?”他转过身去,锐利的眼神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困惑的微笑。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约莫十八九岁,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衣服。见到旅店老板转过身来,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是你,萨伦。”
“你认错人了。”萨沃斯耸了耸肩,用一种老妈妈带孩子的语气对这个年轻人说,“我叫萨沃斯,不是什么萨伦。”
“‘红龙’萨伦。”年轻人的语气先是疑惑,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我记得很清楚,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但是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叫凯伦,是塔洛斯下士的通讯官――两年前你当符文师团团长的时候,你教育他的时候我也在场。”
红发的旅店老板摇了摇头,竭尽全力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是说我像萨伦?那个‘红龙’萨伦?故事里的那位?”他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容。“我也希望我是他。但是不是,我是萨沃斯。”
年轻人张大了嘴,似乎对旅店老板的反应感到迷惑。
萨沃斯把最后一根柴丢进壁炉,站起身来,但当他准备移步走开的时候,一只脚扭了一下,他重重地摔倒在地,还带翻了两把椅子。
正在喝酒的商队护卫们急忙围拢过来,不过萨沃斯已经站起来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回座,“没事没事,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兴。”他笑着说,“但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会了。”他捂着脚呻吟了起来。
“我要是你,就会敷个药膏。”一名护卫说,“看起来很严重。”
“我想你说的对。”萨沃斯揉了揉自己的脚。“卡拉!”他大吼了起来,旅店的年轻伙计一脸慌张的从后厨跑了出来,扶住萨沃斯,两人穿过厨房,上了楼梯。
“怎么回事?”卡拉低声问:“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没事。”萨沃斯拍掉了卡拉的手,低声咒骂了几句,然后站的笔直,他显然没有受伤。
卡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很快恢复正常。
萨沃斯在楼梯尽头停下脚步,“他们有人知道我是谁。”他回头,眉头紧蹙。“我很久没听到‘萨伦’这个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