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敌友难辩
民国时期的‘道奇’公交车就像解放初国产的老解放，保留了驾驶室前面的突出部分，后面是旅客车厢，一开始上下只有一道门，绿皮车身，上面有商家花花绿绿的广告以及‘停稳上下’的提示语，使人感到浓郁的现代都市的流行气息。甘光复上车以后，摸出四分钱买了一张车票，捏在手中，走向车厢的中部。董长寿有意落在甘光复的身后，车上人很多，他拽着拉环护在甘光复的身边形成一堵坚实的围墙。两人心有默契，并没有打招呼，公交车启动以后又向白马山方向开去。
在行进的过程中，甘光复又一次清晰的感觉到有人盯着他，浑身痒痒的就像爬满了毛毛虫极度的难受，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是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
他敏锐的觉察到这一次是另一种陌生的感受，与昨天的完全不同，这种危险的气息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看来今天遇到了更加老练棘手的对手。甘光复隐约有些激动，舌尖上似乎又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握住拉环的手猛然攥得更紧。察觉了甘光复身体的异样，董长寿不经意随着车辆的颠簸撞了甘光复一下，甘光复瞬间清醒过来，心境逐渐恢复了平静。
特么的，被人当做猎物的感觉真难受！甘光复同学身处车厢后面的部位，他随意向车厢前面打量气息飘来的方位――
汇文中学是个大站，上来八个人，除了董叔和自己还有一个小屁孩之外，映入眼帘的第一位是一个精明强干手提菜篮子的大妈，言行举止与邻居家大婶没什么两样。菜篮子杀手？别特么搞笑了，走起；
大妈身后是一个满脸风霜老实巴交郊区进城的老伯，怀抱装农产品的包裹，手提牛皮纸包扎的肉包子，因为它飘洒出满车厢独特的香味明明白白我的心；老伯满脸是幸福的陶醉感，大概想着可爱的孙子孙女争抢肉包子的温馨画面。肉包子杀手？太特么不靠谱了，下一个；
这家伙戴一顶灰色的鸭舌帽，一副宽边近视眼镜，腋下夹着黑色的牛皮公文包，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两人目光相遇，那家伙竟然意味深长的对他点头咧嘴笑了笑。尼玛，是不是以为小爷就是你的盘中菜，鹿死谁手还难说呢，你得意个锤子毛！
在鸭舌帽的身后是结伴而行的姐妹俩，两人相对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明亮的大眼睛人畜无害，标准的鲜嫩小白菜，不知会便宜了那头幸福的猪兄。姊妹花杀手？这个可以有嘛，隐隐约约小狐狸还有点期盼的味道！
再后面就是老司机全神贯注的背影，总不会出现个影子杀手吧，如果有那就只好认命算逑！
在座的就不考虑啦！
大概率就是那个鸭舌帽，别看他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就像洞房之后容光焕发的新娘，故意夹紧屁股竭力装出一副窈窕淑女的样子，不是闷骚是神马！
此时此刻的鸭舌帽，在甘光复同学的眼里就是破船遇到连阴雨，漏洞百出八面透风。
甘光复用西北方言快速的自言自语的道:“大巴，阿达鞋杜有狐子，麻叶滴胳臂，甭日顾，看他组撒呢。”
他语速极快，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可董长寿听在耳中却清清楚楚理解他的意思。
（大伯，那儿都有狐狸，在你的右手方向，暂时不用管他，看他要干什么。)
董长寿微微一笑：老家麻爷的右胳膊有点小毛病，这孩子拿它来说事，也是没谁了！
甘光复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鸭舌帽的头上，直到军校家属区路口，这家伙竟然也在这里下车，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向原机械加工厂，现在是‘上青天技术服务公司’的大门。
这是什么情况，甘光复一头雾水，望着董叔傻笑。
“走啊，愣着干什么，你搞错对象了！”
“搞错了？”
甘光复同学满脸的惊愕：“不是这家伙？那剩下的怀疑对象只有菜篮子、肉包子、姊妹花了，难道说是那个提肉包子的老伯，不会吧？”
“什么菜篮子、肉包子、姊妹花，总结的倒是挺不错，反正不是鸭舌帽，你自己慢慢琢磨吧。至于到底是不是鸭舌帽，我们到厂里就真相大白了。”
如今的上青天已经完全旧貌换新颜，厂区扩大以后重新规划，划出了办公区、实验区、加工区、仓储区四大板块，现在正在红红火火的加紧施工……
那个鸭舌帽竟然进了总经理岳海生的办公室，董长寿带着甘光复也随后进去一探究竟。
“董副经理回来了，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财政部派来的邢栋先生，往后就在上青天财务科供职。”
岳总转而对鸭舌帽说道：“邢先生，这是上青天的副总经理董长寿，专门负责加工区这一块，希望你们以后合作愉快！”
就在董长寿与鸭舌帽客套的时候，岳总关切地抓住甘光复的双手问道：“小甘，你母亲的病情咋样，现在是不是好点了？”
“岳叔叔，我刚从学校回来，路上遇到董叔顺便到厂里看看，马上就回去，董叔告诉我母亲已经吃过药了，大夫说问题不大，休养几天就好，谢谢岳总关心。”
“不客气，回去代我向你母亲问好，抽空我过去瞧瞧。”
“岳叔叔，你回到南京，上海那一摊子咋办？”
“小甘，那边有专人负责，现在我两头兼顾，那边事多跑那边。”
“辛苦你了，岳叔叔。”
“哈哈，真不知你父母咋教得，怪不得都说你这孩子不简单。叔叔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光顾着玩呢。你先回家，等闲下来我们好好摆摆龙门阵。”
从上青天出来，甘光复百思不得其解：“董叔，你告诉我到底跟踪我的是谁，起初我百分之百以为是鸭舌帽，现在看来是邻人疑斧完全错了，我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董叔笑呵呵地抚摸着甘光复的脑袋说道：“小九，一个优秀的猎手首先要学会伪装，只有瞒过猎物的眼睛才算成功了一半；同时，一个出色的猎手要学会观察，从点点滴滴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真相。今天我们遇到了一个极为出色的高手，如果不是他故意露出行藏，就连我都不会想到是他（她）。”
“什么？我怎么没有发现？”
“我们都共同走入了一个先入为主的认知误区，而我们的对手正是抓住了人性的这一弱点，高明啊。孩子，金陵城藏龙卧虎，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这里的水深的很啊。”
“董叔，小九还是不明白……”
“我们从头捋一捋，汇文中学公交车站一共上来八人，现在除去你我，鸭舌帽，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剩下的只有四个人，卖菜的大妈、进城的老伯、逛街的姐妹俩，这都是我们一开始的认知里被忽略的对象。你的感觉没错，跟踪者就在他们四人之中。不知你注意到他们没有他们在车上都干了什么，那个站点下的车？”
“没有！”
甘光复同学苦笑道：“我的精力都放在鸭舌帽的身上，其余的都没在意呀！”
“好好分析一下，不难猜。”
思忖了一会小九哥开口说道：“首先可以排除逛街的姐妹俩，她俩明显是大家闺秀，目光娇羞无邪，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根本就不是跟踪的最佳人选，完全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就是二选一了。董叔，我找到答案了，就是那个提着肉包子的老农，绝对就是他，肯定没错！”
甘光复兴奋的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满脸涨得通红。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手提菜篮子的大妈？”
“车票。因为四分钱的车票。董叔，一分钱可以买两个肉包子，四分钱就可以买八个肉包子，虽然在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农夫来说就有些奢侈；再说出城的路并没多远，三四公里而已，一个小时完全可以步行达到目的，省下四分钱买肉包子多划算；还有就是这趟公交车上就他一个乡下人，多少显得有些突兀，这就是你说的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是也不是，你分析的大部分都正确，他就是跟踪你的本尊。任何事物，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老农有急事倒也罢了，但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就不正常了。车上菜篮子大妈咳嗽了一声，老农说了一句话不知你记不记得：大妹子，小心倒春寒，出门多操心点才不会着凉。”
“他在暗示我们小心？”
“是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看了我一眼，提示的意味很明显。”
“他知道我俩的关系？”
“那还用说嘛！”
“他为什么要给我们暗示，难道说他们不是一伙的？”
“敌友难辨啊，这个叔叔我也弄不明白，回去和你父亲好好合计合计，估计这会麻烦不小。”
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熬中药味，虽然早就知道内情，但小九哥仍然不放心，跑到卧室的床前急切地询问：“妈，你不会真的有病吧？”
甘妈妈生气的在小九哥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胡说，妈妈好好地，哪像有病的样子。唉，还不是意外之财闹出的幺蛾子，干脆我顺便调理一下原来的老毛病。一周没回家了，想妈妈没有，饿着了没有？看你嬉皮笑脸的样子，快去洗把脸再说。”
看到妈妈没事，小九哥一身轻松，把天大的麻烦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九霄云外老天爷谆谆告诫：小子，你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