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妈妈忙退后一步,满脸堆笑道:“奴婢是这家二夫人的乳母。因小郎君生病,特意下山去请郎中的,还请军头行个方便。”
她随身所带银两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二两银子。只好尽数用衣袖掩了,殷勤奉上。
那人也不低头去看,只用手掂量了两下,就又仔细打量起了刘秉元。见他面容清俊,且浑身药香,想来应是医士不假。便大手一挥道:“行了,进去吧。”
江氏如蒙大赦,忙领着刘秉元急急朝内行去。
此时距离她出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因此一进柳絮芳飞,便有个小丫头飞也似地跑过来道:“江妈妈,你怎的到现在才回来,夫人那边都快翻天了。这,这位就是刘大夫吧。小郎君适才烧的都抽筋了,你赶快随我去看看。”
刘秉元生性稳重,再加上此时已近内院,他更是不苟言笑,就连头都不曾多抬一下。此时眼看着那姑娘要过来拉他,便忙客气避让道:“有劳,烦请小娘子前面带路就好。”
那女子不免觉得他有些不识相。只这节骨眼上也不好发作,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转身走在头里。
江妈妈与他素日相识,知其秉性如此,因此并不为怪,反而心生敬重。想起夫人曾说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今看来,倒果真是名副其实。
总算看到刘秉元来了,苏锦姝终于冷静下来。
只他一看到屋子里站满了人,便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如今富贵子弟,身边往往都是仆从云集。其实这样养出来的孩子,反而大多都不健壮。比如今早方知州家的小娘子,也是平日里太过精细,以至于只是在外面多玩了一会,便中了暑热。端的是来势汹汹,好生凶险。
他便先轻声劝道:“夫人,此时屋内不宜人多。江妈妈留下,其他人还是在外面侍候的好。”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他也照旧先看了下小童的面色,又拿出压舌之物,仔细看了舌苔。因问道:“是否昨夜曾被惊醒过?”
江妈妈忙应道:“是。当时我恐他着凉,还特地裹了薄被的。”
他也不置可否,便回过身安静诊脉。诊完左手后,又换了右手。之后便长舒了口气道:“眼白混浊,舌苔发黄,脉浮而重……这些都是外感风邪的症状。虽然看上去严重,但还是重在散风解热。好在先前小儿抽搐时你们处置得宜,如今我先加一剂银翘散,你们府上亦可将荷叶汁与冰糖加入粳米中熬粥,如此连服三日,可无大碍。”
苏锦姝登时喜出望外,看着他又哭又笑道:“还好你来了。我就知道,只要你在,观儿定是无事的。”
刘秉元忙谦辞道:“这如何当的起。不过我有一良言相劝,还望主母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她不免笑道:“刘先生但说无妨,苏锦姝洗耳恭听。”
刘秉元便斟酌着道:“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家,因为银钱上不必费心。因此往往教养孩童时,常有过分之举。然娇贵太甚,往往不能持重,日后也难成大气……”
江妈妈听到这里,脸色倏地一变。
果然苏锦姝已经撂了脸子打断道:“今日府上事多,不宜留客。不如改日我得了空时,再亲自登门领教先生高论。妈妈,你这就领刘大夫出去。若是写好方子,便送客吧。”
刘秉元见她不愿听。自然不再勉强。一时他低头默默收拾药箱,苏锦姝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其实适才她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如今想要挽回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想正在此时,福子却突然冲进来,眼神一阵逡巡后,便落在了刘秉元身上:“那个军士说的郎中就是你吧。现秦主簿着你立刻前往清漪斋,不得有误。”
苏锦姝眼皮一跳,因拦在他前面道:“刘先生只是我请来给观儿看病的,找他做什么?”
福子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道:“其实是仵作今日病休,正巧你在这里,秦主簿听说了,便想让你先去看看。”
“看什么?”他绕开了苏锦姝,淡淡问道。
“看,看尸体。”福子结巴了好一会,终于说了出来。
尸体?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苏锦姝问道:“谁的尸体?”
不想她咧了几次嘴,最后居然哭了出来:“老夫人不让说。娘子既不放心,正好如今小郎君也无大碍了。不如就随着一道过去,到时自然知道。”
苏锦姝仍在坚持:“我们内府的事,不与外人相干。我这就随你过去,老夫人那里,我自有交代,不用你操心。”
福子徨急道:“这可不行,那些人就在院外看着呢,走不脱的。”
苏锦姝还待再说,不想刘秉元已经越过她,云淡风轻道:“我不讲究这些,走一趟也无妨。”
她却徨急道:“不行。仵作乃贱民之属,那主簿分明是故意为难,你怎可上当。若是被外人知晓,于你此次进京遴选太医也是大忌,万万去不得。”
她如此急赤白脸的模样,刘秉元还是第一次见到。只他性情寡淡,对此种盛情确实难以领受:“魏夫人。我已说过无妨。再者此事也与你无关,你实在无需介意。”
苏锦姝算是又一次见识了他的不近人情。
可转头一想又释然了。
既然他如此坦荡无惧,自己又何必平白担忧。
于是三人同行。
刘秉元看着前面女子的背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得罪了她,却偏偏不知错在何处。一时湖风吹过,她发上插着的青玉蝴蝶簪便有些摇摇欲坠。而他的心也不由得随着那簪边流苏的摆动而上下起伏。
清漪斋就在飞仙湖后。庭前还尚有座佛堂,平日里王氏无事时,大多都是待在这里诵经礼佛。虽然看起来一切如旧,但苏锦姝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这里的异样。
是香不对。
今日的檀香烧的太重,也不知道是不是谁不小心把香料盒子打翻了,简直冲的她脑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