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各自交头接耳,一时间议论声不止,大多都是在疑问刘跛子为何如此看好雕刻这件紫檀木雕的少年匠师,恨不得把自己身家性命都给搭进去。
周转的银两对于商人来说十分重要,若是没有足够的周转,便做不好买卖。
然而让众人更是不解的是,祝烟桥为何也如此。
想了许久,也议论了许久,但就是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我出两千五百两,如何?”祝烟桥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了一个天价,直接将价格往上提了五百两,但却不是对着刘跛子,而是朝着楼上。
侧苑的楼上。
朝向一道半掩的古木云纹窗棂,窗棂后面有一双少年深邃的眼眸与他对视。
苏永年!
祝烟桥回首睥视着有些瞠目结舌的刘跛子,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不屑和戏谑的情绪,轻笑道;“刘老板,请吧。”
刚才刘跛子唤他贤侄,与如今他唤刘跛子老板,都是一个意思,嘲讽!
刘跛子万万想不到祝烟桥会喊出这个价格,即使王大公子同意他踌躇几日再付买银,祝家也绝不可能凭空凑出两千五百两银子来。
刘跛子略微凹陷的灰白眼眸里显现出绝望和恚怒的神情,蹙眉道:“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祝烟桥道:“那就是我祝家的事了,你可管不着。”
“你!”刘跛子怒目而视,而祝烟桥丝毫不惧,一副风轻云淡笑吟吟的模样,把刘跛子气得站立不稳,倒在椅上。
祝烟桥得势不饶人,紧逼着追问道:“刘老板,快快出价吧,诸位都等着看好戏呢。”
刘跛子怒上心头,一口浊气抑郁胸口,看着祝烟桥的眼神极其怨愤,低沉且沙哑地道:“但愿你们祝家能拿出这笔钱来,哼!”
随后拂袖而走,来时自如,走时却得要仆从扶着。
王一诚见此光景,幽幽然开口道:“既如此,‘鱼跃清溪’便是属于这位兄台了,不过买卖既已达成,银货却未两清,还得请兄台速速将买银送来,我也好将木雕付与您。”
“自然,烦请王公子宽限五六日,待我三叔回家去取。”祝烟桥微微躬身道。
“好说。”
祝烟桥又回首看向祝三,附耳道:“三叔……”
祝三忙打断他,眼眸里尽是信任与欣慰的神色,轻声道:“不用说了,你在西陵等我来便是,你这次干得不错,两千五百两如今看起来确实是亏了,但真正的分晓日后自会让那些鼠目寸光之人看到,我这次回家,便是让你父亲砸锅卖铁也会凑足银两。”
祝烟桥悻悻道:“三叔,瞧你说的,砸锅卖铁也太过严重了吧……”
祝三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以为两千多两现银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
祝烟桥一脸奸笑的看向他,低声道:“三叔不还有点私房么……”
祝三哭笑不得,只得狠狠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下,便是吐他一口唾沫也不是不可能。
当最主要的配角刘跛子离场后,这场竞卖会也便同时宣告结束了,而其他诸多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似乎也是很明白自己的定位,一个个都慢慢站起身来,唏嘘几声,正待离场。
“各位稍等!”
院落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轻灵悦耳的声音,如空谷幽兰,彻耳回响。
从二楼回廊后走出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穿着得清淡朴素,黛蓝色的纱裙使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寻常女孩,却气质脱俗,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说不尽的清冷逼人。
那些将要离去的看官、买家或是凑热闹的行商,纷纷驻足,抬头看着楼上的清冷女子。
“诸位请稍待片刻,我家夫人还有事情宣布。”清冷女子素口轻张,如玉石相击,最是有那徽州女子的烟雨气息。
穿着黛蓝纱裙,且又发出清澈却又清冷的声音,恰似那西陵三月间不断敲打在青石板上的丝丝细雨。
楼下诸人议论不已。
“容夫人?便是那西陵镇李嘉言的亲妹?”一位来自徽州府城的人发出疑问,话音刚落就有人回答了他。
“是也,传闻这位容夫人和李家老太爷闹翻后,便成了这件杨柳苑的东家,整日深居简出,不常有人见过她的样貌。”一位明显是西陵本地的人士道。
“诶,我听说这位容夫人可是以为绝世大美人,上任徽州知府的儿子便是看中了这位容夫人,去了李家提亲,却被这位容夫人给赶了出来。”一位有些年纪的中年男子接来话头道。
“容夫人之姊乃是楼上这位王公子的母亲,太仓王世芳的夫人。”一位深知西陵诸多闲事轶事的瘦子道。
“哦,原来如此……”一位行经此处凑热闹的行商点头道。
“你连这都不知?上旬李家老祖宗寿宴时,这王公子不还出了个大风头?一看你就是没有受到李府邀请的,不知晓也正常得很。”那瘦子十分得意,好似能赴李家寿宴的便是要高人一等般。
行商却道:“可我听说李家老太爷只有李嘉言一子,却生了三个姑娘……”
瘦子经他一问,忽然没了刚才显摆时的那般兴奋,目露犹豫之色,叹气道:“这便是西陵的一大惨事了。”
行商问:“此话怎讲?”
那瘦子摆了摆手道:“这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行商不由得有些诧异,哪有闲聊说一半的,这刚听到点秘闻的苗头怎地就息声了?行商再四下看了看周围的那些西陵本地人,发现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时还发出些叹息之声。
行商不明所以,正此时却听得楼上那清冷女子又出声道:“夫人来了。”
话音未落,从廊道间缓缓走出一个美妇人,身后跟着三四个美貌女子,一些常来杨柳苑的恩客,顿时瞠目,细细数来,竟发现杨柳苑的几个有名的姑娘尽在此处,除了露面极少的魏仙女仍不现身外,二楼廊道间竟已站着叶清兰、水灵儿、墨小梅三位姑娘,有明眼人也立马猜道了那清冷女子的身份。
杨柳苑的第二位清倌儿,那梅兰竹菊四苑中,“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菊冷苑苑主,赵画寒。
叶清兰、水灵儿、墨小梅、赵画寒四女两左两右,悄然分立在那美妇人的身后。
原本应站在水灵儿位置上的魏思竹此时却在侧苑二楼厢房中面对着一无所知的苏永年,明亮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情,不只是期望,还是不安。
苏永年漆黑深邃的眼眸突然淡淡的看向她,疑问道:“姨娘要做什么?”
魏思竹有些局促不安,因为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将接下来容夫人要宣布的事情告诉苏永年后,他会不会愤然离去,从此不再往杨柳苑来。但是她又希望苏永年能够放下心中的怨恨,不再需要在他人甚至自己面前伪装自己。
而苏永年却突然惨然一笑,眼里浮现出一丝痛楚,寒声道:“这就是你们非要我今日来这的缘由?”
“苏公子……”魏思竹眼眸里的愧疚之色愈发明显了,虽然她在其中并未扮演什么角色,但她知晓,却未告诉他。
苏永年惯于平静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纠结情绪,他断了一指的右手轻掩窗棂,外面的一切事情仿佛都不在和自己有任何关系,苏永年整个看似瘦削的身躯靠在窗边,眼眸紧闭。
魏思竹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痛苦万分,恳切道:“公子,夫人也是为了你……”
“我知道。”苏永年淡淡说道。
“那……”
“别再说了,我知道。”
魏思竹默默无言,立于他身边,良久。
苏永年终于睁开双眼,眸子又恢复了原本的那般宁静深邃,却又添了一丝淡漠。
“随我出去吧。”苏永年面无表情的看着魏思竹道,仿佛刚才那段时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随后走到了厢房门槛前停了下来。
魏思竹轻抬莲足,姗姗走到他前头,为他打开房门,同时嫣然一笑:“东家……”
……
前楼苑中,无论是西陵本地的还是府城或是其他处的诸人此时面目表情都是十分惊讶,因为徽州府最大的青楼从今日里便要换个东家。
而这个决定,是由杨柳苑原来的东家容夫人亲口宣布的。
她说,从今日起这间杨柳苑便会交给她的外甥打理,而这个外甥,指的并不是她身旁的世家公子王一诚。
众人也能明白,王一诚本家远在苏州,如何能打理杨柳苑?但是众人不明白的是,如果容夫人的外甥指的不是王一诚,那会是谁?
王一诚还有兄弟?可他是王世芳的独子。
方才和外来行商聊天侃地的那个瘦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不敢相信的朝楼上细细找寻,旁边的那个行商问他在找什么,他道:“一个少年。”
行商不解道:“那王公子不就是少年?”
瘦子懒得理会他,仍不断的朝楼上张望,一些西陵本地与他熟识的人问道:“你干什么呢?”
瘦子声音微颤,略有些着急道:“我在找苏朝章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的一些个西陵本地人愕然失色,不同的眼眸中却展现出相同的惊讶情绪。
他在找,苏朝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