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已经下到黑棋的第四十三手,双方在中腹偏下的位置交缠不休,洛安阳以中间七八黑子,外带两侧分别三四子,同时征吃程汝亮的两块黑棋,两块黑棋都是岌岌可危,无论黑走哪一边,另一边都会被白棋征吃。
是为双征!
征子别称极多,如征、征吃,又有形象之称,如拐羊头、扭羊头。乃是利用对方棋子只有一口气,不断扭拐叫吃的吃子技巧。
围绕征吃,又有引征的技巧,,即被对方征子后,在征的路线上放一子作为接应,这接应的落子就是引征,迫使对方花一手棋去把被征的棋子提掉,然后己方就可以在引征的附近再下一子,等于连下两子,从而获得一定利益。
当然这利益的大小与被征子提掉棋子损失的多少还得依照具体的形势来判断,正所谓千古无同局,应时势以变之。
当然引征不一定要真正发生在对方征子以后,如果经过精确的计算,可以在征子并未开始之前就在引征的地方落子,根据对方应对,再看自己是否征子有利,尽可能在两处都让棋子发挥最大的作用。
所以大部分局部定式成立与否以及是否可以强烈的反击都要首先把征子考虑其中,这也是为什么一流棋手甚至顶尖棋手之间经常会围绕引征与征子而勾心斗角的原因。
但双征又不尽相同,因为双征是被对手同时强征两块棋,双征两块棋若都被对方征吃后,难免会形成一大块活棋,且极具厚势,虽也可以引征以从别处赚点小小的收益,但入不敷出,河渭之水不足以解夸父之渴也。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以程白水这般声名和棋力难道在征子之前没有预见到?而如今泥足深陷,去又迟迟不肯去引征?
如今却让一个嘉州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棋手给反将一军,骑虎难下。
当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看客和棋手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有几人有些不一样的神采。
茶楼三楼的卢孝直神色微懔,略有些疲惫的双眼紧盯着棋枰上的双征局面,手掌撑着下巴,作若有所思状,似乎是对此局优劣有不同的看法。
洛安阳所执黑棋真的已经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吗?程白水会连一个小小的少年都算计不过?
还是程白水在……欲擒故纵?
而卢孝直旁边看棋的梅纪新与陈少堂两人相视一眼,眼眸中渐渐溢出淡淡的兴奋与神往的情绪。
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二楼阑干处的许韶台一如既往的平静且带着些悠闲怡然之状,任由身后的各地棋手推演争论之声在耳边响起,全然不在意,似乎早已看透一切。
一楼讲棋台上的老学究从第三十、三十一手黑白相互厮杀,牛犊猛虎撕咬一处时就已有些异样,直到此时,他的面色仍是煞白,尽管洛安阳黑棋双征程白水白棋,形势对于嘉州棋坛来说一片大好。
难道嘉州棋坛真要由一个小将赢下这与新安程白水的第一战吗?
嘉州的棋手们很是兴奋,因为从徽州府远来邀战嘉州的程白水即将为了他的狂妄而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会是由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棋手给与他。
想要用整个嘉州棋坛给他的声名添砖加瓦,最终只能是被砖瓦砸了手脚。
在场的嘉州众棋手无一不是这么想。
但是众人心中又难免有些不安,因为对手毕竟是新安程白水,三大弈派之一的领袖人物。
越是这种时候,那下一张纸笺就来得越慢,众人似乎都等得有些着急了,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就显得更是沉重。
压抑,紧张。
面对洛安阳的双征,程白水到底会如何应对?
三楼上,卢孝直、马诸陵、冯德伦在进行紧张的推演,只是传递纸笺的小厮迟迟不到,卢孝直等三人的手心逐渐溢出些汗来。
徽州的青年棋手梅纪新与徐少堂和他们从成都府陪伴着一路过来的表哥也乐此不疲的加入了推演计算之中,尽管卢孝直等人怀疑这两个徽州公子是不是心中早有定数。
马诸陵义不容辞的充当起了第一个推演的人,从棋奁中逐次取出对应棋子,一一落下。
“如果这样,这颗白棋提吃黑两子,黑棋打吃,白棋长,黑棋再吃,白棋这以下的一块棋就被黑征吃了。”
卢孝直等人频频点头,对他的推演计算表示认同,而那剑眉星目的飘逸公子梅纪新更是接着说道:“程白水如果救护右边的这块白棋,则应该在这个位置双吃黑棋,但,黑棋接上左边的最后一口后,左边的白棋就被征吃掉了。”
一旁的冯德伦疑问道:“那岂不是白棋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一块棋,但另一块棋被黑征吃掉?”
表面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但久不出声的陈少堂却突然开口笑道:“那诸位可是觉得黑白双方这二十余步的激烈交缠是以黑棋必胜,白棋必损而结束咯?”
卢孝直面目微沉,他确实很是疑心程白水会不会是早已看到这步,并且有相应的解决办法才会让局势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的,但此时众人的推演已经试过诸多变化,棋局对白方仍是非常不利,于是他有些紧张,更有些疑惑地问道:
“难道白棋还有其他方法能解决此时两头为难的局面吗?”
陈少堂慢慢地踱了几步,到了棋枰前,又从棋奁中夹出一颗白子,笑语盈盈地对着卢孝直三人道:“诸君岂不听闻唐朝国手王积薪一子解双征的故事?”
陈少堂右手高举,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那颗白色棋子被他提到半空之中,然后急急地落下。
啪!
棋子落在棋枰上一声清脆巨响,把楼台处闻着春风带来的淡淡茶香,有些昏沉欲睡的刁知州给惊醒了起来,一脸愤怒的看着卢孝直等人,特别是那个一脸得意的陈少堂。
但是似乎没有人理会他,因为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棋枰上的一颗白子。
这颗白子正在双征白棋最主要的中间一块黑棋上,与黑棋的其中几子在同一条斜线上。
嘶!卢孝直等人倒吸一口冷气,眼眸睁得巨大。
白棋平七八,一子解双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