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刘义符心里想着事情,倒无所谓,坐在草席上的条案后慢慢喝着茶。高令娴却显得有点不耐,又很是好奇。
“哎……官家!为何又不走了呀?”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刘义符有些好笑,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回道:“此处景致不错,再盘桓一二!”
“噗哈哈……”侍立在旁的苑义夫忍不住笑出声来,感觉有些失礼,立即又闭上嘴,板着脸死死忍着了。乔驹子倒是躬身侍立,规规距距的。
刘义符若无其事地喝完茶,随手放在条案上,见高令娴又气又好笑地撅起了嘴巴,又不好就此告辞,只能百无聊赖地陪着,便招了招手,拍了拍身边铺地草席道:“这边来座!”
“我不!”高令娴气鼓鼓的,一脸不满之色。
刘义符笑道:“那可不是你该坐的位置,待会儿有宜都王使者前来,你要是任性,想坐那里就坐吧!”
“哼!就知道有事……啊?宜都王的使者?”高令娴站了起来,忽然醒悟,有些手足无措道:“那妾身这样在场,合适么?”
刘义符有些无语,意态淡然道:“合不合适,你自己说了算!你是皇后你怕谁啊?”
“哦……好吧!”
高令娴抚了扶衣裙,她外着粉红小白花及膝曲裾,内着绯色襦裙,腰系荷叶绿蔽膝,绯红腰带中系绿色丝绦,在中间打了个蝴蝶结,好一身青春活泼的色彩。
只是在刘义符看来,那外穿的曲裾就是个骚粉色,在他细细欣赏时,高令娴轻咬了一下嘴唇,低着头慢吞吞地走到身旁跪坐了,双手拢在衣袖里,显得有点局促紧张,感觉到自己一直在盯着看,她竟然身子一歪,挨近咬咬牙说话了。
“我一定会飞扬跋扈的,你给我等着……”
好啊!你来逆推啊!要不就今天吧?明天、大后天都可以啊!朕等你啊!
刘义符只是猥琐地笑了笑,心中浮起一股恶趣味,却没有说出来。
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人喊马嘶声,接着就有一队持矛挎刀的士兵在侍卫引导下进了前院,在门庭与走道路口位置一站,将这不大的前院完全戒严了。
苑义夫见此跑出去察看,很快又带着一名军官进来,正是身形修长的杨练子,一脸风尘尘仆仆,显是刚回寿阳还来不及休息。
“习之回来了啊,自己找地方坐,那个……公和将军到哪里了?”
“末将禀报官家,李都督目前应该率部抵达了黄龙岗,行军快一点,一天半就能赶回。”杨练子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又道:“至于宜都王的使者,是在撤离南汝阴后,他们率三百快骑追上来的,正使臧邃(音通遂),官任领护军司马、宜都太守;副使名叫袁淳,是宜都王妃袁齐妫的兄长,官任宜都王府录事参军。”
臧邃是先帝武敬皇后之兄臧焘之子,与这一辈的诸皇子都是表亲。刘义符之所以对此人有印象,是因其弟臧绰曾官任太子中舍人,这年正月辅政大臣废庐陵王刘义真为庶人,从历阳迁往新安郡,便调臧绰为新安郡太守,监视庐陵王。
杨练子这么一说,连坐在身旁的高令娴都觉得这使者来意不善了,悄然伸手拉了拉自己衣袖,刘义符一看,就见她已端正了坐姿,面带和蔼的微笑,显得很是端庄淡然。
刘义符回了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语气平静道:“那便带上来吧,倒要听他们说些什么,不……先带臧邃!”
片刻,就见一名身着朱服的中年官员被带了上来,见室内陈设如此简陋有些意外的样子,上前十分无礼地仔细打量,显是确认了自己的面容不是假的,脸上这才挤出一丝笑容,这才躬身行礼开口了。
“呵呵……果真是车兵啊!臣臧邃有礼,谨代宜都王问王兄安好,只是真没想到,会在建安侯祠庙相见,物是人非,令人遗憾啊!“
这称呼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呢?刘义符心里冷笑,却不露声色,语气冷淡道:“不知外兄此来,有何见教?”
“唉……现今这时局,想必车兵也知道了,宜都王已驻历阳,不日将抵京监国,京中更有檀护军率兵三万渡江北上;而历阳,又有奉迎王驾的江州寻阳太守萧承之、艮山侯到彦之屯驻,不日将与谢领军率步骑进屯南汝阴会师,而朝中又早派使赴徐州,王仲德在现恐怕已经出兵了啊,车兵你要早作打算才是!”
“哦……不知怎么个早作打算法?还请外兄不吝赐教啊!”
“车兵你难道还不知,朝中当道诸公已发太后诏令通传天下诸州,降你为营阳王了啊!你若再不为自身考虑,恐天下之大,无你容身之地啊!”
实在是太下作,刘义符已经没兴趣再表演了,冷笑道:“呵呵……外兄你可真是悲天悯人呐,难道朕那好三弟就教你说了这些?”
“这……臣有些不好开这个口,奈何京中局势如此,为免车兵你们兄弟相争,徒使天下生乱,生灵涂炭,臣亦是无奈啊!”臧邃似乎也意识到,之前说的这些并不能令对方感到恐慌,忙换上了一脸愁苦之色,又道:“此等大事,臣请与车兵你密谈,可否?”
“朗朗青天之下,外兄你有什么话是不可说的呢?”
“如此臣便直言,监国欲全兄弟之情,好意派臣来使,将制授营阳王为豫州刺史,移镇陈留,若奉制则诸军可退,不失兄弟之义,营阳王好生考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句不失兄弟之义,说得是真好听啊!”
刘义符忍不住一阵大笑,眼角余光都见到苑义夫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怒目而视了,他丝毫不怀疑,此时只要自己一个眼神,苑义夫就会动手,不过送上门来的菜嘛,不吃也不能糟蹋了,留着有用之时就好了。
“真是笑死人啦,好一个臧邃,你可真是太有才了!”刘义符意兴索然,还有一个袁淳连见一见的兴趣都没了,转头看向杨练子,挥了挥手道:“带下去,全部拘押,记得清点一下人数,骑从战马武器什么的都缴了吧。”
“车兵不可啊!你要考虑清楚,我们可是来吊祭建安侯的啊!”臧邃一听大惊失色,急得大声嚷嚷。
杨练子起身领命,与苑义夫一起上前,粗暴地左右挟持住臧邃拖了出去。
这墓园之地有一股子凄清之感,刘义符再也无心待下去了,拉起高令娴直出前门,见外面的小广场上倒是空的,而墓园东面的平地上,使者三百随从已被两千士兵四面包围,被一个个的点数绑了拖往墓园,惹得那老仆在广场边目瞪口呆,懵然张望。
离开墓园下山的路上,刘义符的心情受此影响,有点不太好了,朝中外戚势力不依附皇族,反而去攀附权臣与高门,所为不过是想让家门提升为士族,这个世道要想作些改变就得从思想观念开始,而目前还没什么好办法。
“官家!那人不识好歹,品行卑劣,官家大可不必与此等人一般见识,反正雍州也不差,有如许之多的将士追随,官家何愁大位不正?总有一天能打回建康的。”
高令娴目睹了这些,感同身受,也是被气得不轻,竟主动挽起自己的胳膊意示安慰,但她脸色和眼神皆带着恼怒,刘义符看在眼里,反而笑着安抚。
“法婴啊!此等事情,你将来还会遇上的,不要太在意了。吾就当是用膳时疏忽大意,吃到了一只苍蝇,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