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新阎良村仍然很是寒冷，黑土地上，大片大片的积雪尚未融化，死寂的树没有一点儿苏醒的迹象，沉默的鸟儿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昨天还下了一天的冻雨，如阴魂不散的冬天临死前的纠缠。东北的春天老农的鼻子最早知道，可能地面上还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但是地底下翻上来的土腥味儿让老农们开心不已，这个冬天总算是过去了。

　　 虽然还是很寒冷，但是新阎良村的春耕已经开始一个多月了，今年领受了再开荒三万亩的任务，所以村长早早就布置了男女老少齐上阵，焚烧荒草，开垦荒地，还好有十辆拖拉机帮忙，犁地的效率大大加强，像村北小河边的这块五十多亩的荒地冻土冻得这么硬，可是铁牛拉着精钢制造的钢犁像是切面包一样轻松，即使碰到石头也是被打得粉碎。村长张小平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很是郁闷，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现在正是抓紧时间开荒还不到播种呢！

　　 “老严，我看我们还要抓紧进度啊！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我们不能再等了，让娘们多煮点姜汤，我们还是要抓紧干活，这几天我们辛苦一点儿。村东头那块地四千多亩即使拖拉机都用上估计也得好几天呐！可不能耽误。”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农时可万万耽误不得啊！幸亏有这么几台拖拉机…”严济青突然看到村外面开进来一溜从来没看到过的洋车，高大威武，车顶上还有大兵架着大枪冷冷的盯着四方。这应该不是土匪吧！

　　 “那好像是大帅的车队呐！”村长一声惊叹，丢下手中的伞跌跌撞撞向车队跑去。可是突然冲过来的车队不仅没有接受他的殷勤反而一挺机枪瞄准了他。总算车队停了下来，果然是大帅，当先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两名先生，在后面还有一群教书先生一样的文人，然后是警卫。

　　 张学良走到张小平面前，微笑着问道：“你是，你是小平吧？我记得以前你是跟着八叔负责龙江那边的庄子，现在独当一面了啊！”

　　 “大帅！大帅居然，大帅居然还记得我，”张小平激动地语无伦次，半天才说道：“栾先生赏识我，让我到这儿来当个村长，总算靠着大帅提供的种子，去年收成还不错，这不今年还要大干快上，再种三万亩。”

　　 “小子干的不错，有前途！”张学良拍拍张小平的肩膀，介绍身后的一行人，“这位是梁漱溟梁教授，这位是晏阳初晏教授，后面的是他们的同事和学生，他们都是我们国内研究农业问题的专家，我向他们推荐说新阎良村去年干的不错，村民们一年时间就脱了贫，所以带他们过来看看调研一番，你陪着我们介绍一下就行，其他人忙他们自己的，可不能误了农时。”

　　 张小平高兴地连忙答应下来，让严济青带人继续开荒，同时让娘们多煮点儿姜汤，小跑着回到人群中。张小平当年也是山东逃难过来的，全家人都病死了，年幼的张小平被当时在帅府当差的张八可怜救了回去，之后就一直在帅府当差，之后被抽调到张作霖的产业三馀粮栈当伙计，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用满族人的话说那就是家生奴才啊！这回有机会在大帅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张小平振奋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当年当伙计练就的一副巧嘴，介绍新阎良村的情况。

　　 “诸位先生，新阎良村是大帅前年为救助关内灾民设置的安置点，通过组织灾民种植大豆获得了大丰收，去年啊，我们村亩产大豆一千多斤，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村里的老人都说，这是出圣人了啊！”

　　 不理张小平不断的吹嘘张学良，梁漱溟看着远处青壮在清理石块开垦荒地，女人在烧饭还有的在锄草，而孩子们则在放牛，村子里的人虽多却是井然有序，打断张小平问道：“张村长，我看你们村是组织集体劳动啊！”

　　 “啊？哦，是啊，大帅说将土地分成小块分给农民耕种效率太低，东北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最适合最好的办法是将农民组织起来进行大农业协作式的生产。”

　　 “好！好啊！”梁漱溟高兴地拍手。中国是传统的农业大国，历代统治者都视农业为国家的根本，十分重视农业，保护农业生产，以确保赋役征派和地租征收，实现长治久安的目的，但是中国的农业一向是小农经济，分散的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相结合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也一直主导着社会。这种经济方式效率低，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农民忙碌终日也不得温饱。所以梁漱溟一向认为，在乡村建设运动中，为农民做的事情可以概括为：“团体组织，科学技术”。一方面，通过组织合作社，把分散谋生的农民组织起来；另一方面，提倡改良农业品种、植树造林等。大家齐心向上，学好求进步的口号。

　　 但是喊口号容易，真正去做就难了，谁都知道农业集体化协作化是最高效的，但是如何才能实现呢？苏联和日后的中国的方法是强制搞公社，强制集体化，虽然说勉强搞成了，但那是付出了惨重的血的教训。就在今年，因为不满苏维埃推行强制集体化农庄，要将自己手中的牲畜全部收归集体所有，乌克兰和中亚各地的农民将自己的牛、马等牲畜全部宰杀，抵制集体农庄政策，结果造成农村整体动荡，作物减产超过一半，进而造成大饥荒饿死上千万人。而中国后来学习苏联的先进制度搞人民公社，搞集体食堂，结果干活的时候你推我让，吃饭的时候可是绝不会客气，结果碰到天灾就没有粮食吃了，而地方官员为了掩饰灾情封锁灾区饿死了大批的农民，具体饿死人数始终没有搞清楚，但是没有一个统计结果是低于一千万的。

　　 在晏阳初看来，中国农民有四个基本问题―愚、穷、弱、私。自私懦弱好占小便宜这是几乎所有中国农民都有的问题，集体化劳作如何解决农民自私自利之心，如何合理的分配劳动所得，这才是关键，所以他一方面想在乡村办教育，同时他将工作由识字运动变成了农村建设，用文艺教育来救农民之愚，用生进教育来救农民之穷，用卫生教育来救农民之弱，用公民教育来救农民之私。

　　 “是啊，大帅规定先拨付每年的工钱给村民，然后统计每户在一年中工作的工分，将村里增收的部分播出一部分按照工分的多少分给每户，多劳多得，十分公平，大家伙都十分认同。”一路介绍村里的情况和政策，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稀奇。张小平指着村公所墙上的表格，“这是公布每户村民每日工分的布告栏，若有异议，召集村老和保甲长共议，一定给个公道。”

　　 梁漱溟等众人一边看一边不断的问张小平各种问题，事实上，中国农村两千多年来农民互助结社一直都有，农业社会靠天吃饭，承担风险的能力非常差，一点点小的天灾人祸都有可能让一个家庭家破人亡，所以，农民之间结成各种互助社加入各种合作社并不鲜见，当然也有被带歪的加入如义和团、弥勒教的大有人在。但是像新阎良村这样深度的全面的集体化劳作的方式还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我其实是把这里看做一间大工厂，村民们都是工人，村长以及保甲长就是管理者，种出来的作物就是这间工厂的产品，提前发放给村民的粮食是他们每年的工钱，年底再提取每年的利润的一部分作为奖金。”张学良这样解释他的集体化农庄的构想。其实还有他对中国农业未来发展的思考，中国人多地少是现实，未来或许能通过战争获取一些土地，但是最主要的还是要提高单产产量，另外就是像美国那样搞大农场大农业规模化公司化运营，解决中国贫穷落后靠农业肯定是不行的，只有不断的发展工业，吸引农村人口涌向城市工厂，逐步推进城市化。而纯粹的农业的发展方向肯定是黑龙江那种大农场机械化耕作的模式。

　　 走到村子中心，众人看到一栋修建了一半的大房子，张小平介绍说这是修建的祠堂兼用做活动中心，门口的广场可以用来作集会，因为忙着春耕，所以工程暂时停工。晏阳初疑惑的问道：“张村长，我看村里有祠堂兼活动中心，有村民广场，为何没有村小学呢？再穷不能穷教育啊！”

　　 “啊，晏教授不了解我们东北的小学教育，我们现在推行的是大型寄宿制小学，辽源县第一小学下个月就要建成开学了，我们村的娃娃都会送到那里去上学。所以村里就不需要村小学了，实际上隔壁几个原来建有村小学的村子也准备不办了，老师都要抽调到正式小学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