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疏凰宫,穆帝没让人通报,而是直接走了进去,进入内殿看见皇后侧躺在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憔悴。
穆帝静静在一旁坐了下来,望着此时皇后的脸,竟不由自主想到当年她刚进宫时的模样。
谢家明媚张扬的姑娘,第一次见面时也曾撩动帝王的心,只是进宫之后规矩甚多,她不得不维持着皇后的宽容大度和端庄矜持,每月只在初一、十五让他留宿,其他时候总是温柔地劝他雨露均沾。
进入深宫二十多年,她从少年熬到中年,年轻时的明媚朝气消失得很快,一次意外的发生,就让她几乎一蹶不振。
虽然如今否极泰来,穆帝依然在心里感叹,岁月真是不饶人哪。
二十多年能让一个满怀雄心壮志的男人褪去锋芒,眉眼染上岁月的风霜,也能让一个芳华少女容颜老去,眼角刻上成熟的细纹。
穆帝轻轻叹了口气,瞥见皇后睁开眼,不由一笑:“醒了?”
皇后坐起身子,神色有种故作淡定的意味:“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让人通报一声?”
穆帝道:“老夫老妻了,还通报什么?听杨德喜说你凤体违和,朕过来看看。”
皇后沉默片刻,像是随口一问:“皇上是不是很想早点出宫去?”
穆帝点头,他的确想早点出去,但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若你身子不适,就先好好休息几天,等你精神恢复了,我们再走不迟。”
阿蔡给两位主子奉上茶点,皇后在宫女端来的盆里洗了手,用帕子擦干,看着桌上摆着的点心,忽然轻叹一口气,幽幽看向穆帝,几次欲言又止。
穆帝觉得奇怪:“怎么了?这糕点有问题?”
“不是,臣妾只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皇后语气微妙,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我……”
穆帝见状,不由皱眉:“到底怎么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着实不像你的性子。”
皇后看着显然也紧张,面上甚至泛起几分难以启齿的表情:“皇上暂时只怕出不了宫了。”
穆帝微愕:“为什么?”
皇后垂眸躲开他的视线,“方才太医来看过,说臣妾……臣妾的脉象……”
穆帝听她说话真是急得慌:“太医到底说了什么?难不成病得很重?”
“不,不是。”蔡姑姑站在一旁,弱弱地开口,“皇上,皇后娘娘是有了喜脉。”
“什么?”穆帝下意识地站起身,像是惊吓过度,“皇后,你……你你你……阿蔡,能在说什么?”
站在穆帝身边的杨德喜亦是诧异无比,皇后有了身孕?
这……这真是比天降祥瑞还来得让人不敢置信。
皇后显然早就料到了皇帝的反应,一手支着额头,一边觑着他的脸色,心情复杂至极:“皇上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臣妾也是,可是盛太医语气肯定,说确实是喜脉。”
穆帝神情呆滞:“你不是伤了身子,不能有孕了吗?”
难不成怪他最近来得太频繁了?
皇后幽幽叹气:“臣妾一直以为自己不能再有孕,而且臣妾这么大岁数了,突然间有孕,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而且云绯刚生了孩子,我……我这……”
她这不是存心凑热闹吗?
万一被人嘲讽一句老蚌生珠,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穆帝恍惚地坐了下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有些消化不动,好一会儿,才转头朝杨德喜吩咐:“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叫过来。”
“是。”
皇后没有阻拦他的行为,因为她完全明白皇上此时的心情。
她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情。
她只是在想,如果真有了身孕,她该怎么办?把孩子生下来?
皇上还打算出去周游天下呢,她这不是扫兴吗?
一碗打胎药把孩子滑掉?
可是这样既伤身又伤心,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自己肚子上存活了下来,她忍心把他打掉吗?
万一是个女儿呢?
她其实很期待自己能有个女儿的……
“如果是真的。”穆帝满脸纠结地看着皇后,眼神格外复杂,“朕暂时是不是就走不掉了?”
皇后默了默:“朝务皇上是一点也不想管了?”
“不是不管,而是想换个方式管。”穆帝抬手示意宫人都出去,然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朕原本有个想法,我们可以边游玩边体察民情,就当是微服私访了。哪儿有官商勾结欺压百姓,地痞恶霸强抢民女,贪官污吏剥削百姓,地方官拥兵自重……性质轻一些的,就让当地官员处理,性质严重的就派人送信到京城,让容苍派人去调查。这样一来,既不会暴露我们自己的行踪,也可以一点点肃清各地污垢,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皇后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皇后想了想,缓缓摇头:“臣妾不知外面的情况,皇上这个计划听起来可行,但实施起来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本来是想试试的。”穆帝叹道,“朕那些年纵容故顾氏,只是他们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如今只觉得天子坐朝堂,最容易耳目闭塞,凡事不如自己亲眼去看一看来得真实。”
可惜这些只是他本来的计划。
若皇后真有了身孕,这计划显然得往后延一延,穆帝有些苦恼,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就算只养到一岁就丢给容苍夫妇,那也需要差不多两年时间。
难道他要两年之后再走?
万一两年之后再发生别的意外,该怎么办?
皇后沉默着,她不得不承认,皇上此时的心胸和想法是史上大多天子没有的,正值壮年却不恋权位,不忌惮儿子取而代之,不怕大权旁落,也能醒悟一些以前未曾醒悟过的事情,确实是难能可贵。
所以以前犯下的那些错,是不是可以被理解为人之常情?
哪怕人之常情造成了许多人无辜身死。
皇后突然想问问,当年苏家一案有没有隐情?苏尚书一家死于流放途中,皇上可曾派人去查明真相?
皇上这些年可曾有一瞬间想过苏家?想起此事的时候会后悔吗?
但良久沉默之后,她却转移了话题。
“臣妾听闻下个月是窦尚书五十岁寿辰,他应该会在家里办寿宴。”皇后淡淡一笑,“臣妾让容苍好好挑件贺礼送过去,毕竟窦尚书也是朝中老臣了,该给的面子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