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却看见容苍带着贴身侍卫踏进宫门,正往长信殿而来。
顾倚栏跪下来的一瞬间,心里诡异地浮现一个念头,太子不会认为他跟太子妃有什么吧?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容苍目光落在他面上,眉头微皱:“又来送情报?”
顾倚栏沉默片刻,低头道:“是。”
容苍不置可否,走到楚云绯身侧坐了下来:“他又得了什么消息?”
“楚玉箫被提拔进了禁军,现如今正在废王府后门处当值。”楚云绯给他倒了盏茶,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弧度,“有趣的是,姜丞相隔三差五派人从废王府后门送东西进去……对了,听说姜盈还有了身孕。”
果然皇族权贵聚集的京城,就不可能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不管是废人也好,还是停职也罢,只要人还没死,总能折腾出幺蛾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丞相到底是朝中百官之首,权力比皇族宗亲大得多,停职只是暂时不上朝罢了,他的势力还在。”容苍听了丝毫不觉得意外,“利用楚玉箫,无非就是想把你这个太子妃牵扯进去,让人有所顾忌。”
可惜楚云绯不是任人利用的,她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容苍沉默地看了一眼跪在外面的顾倚栏,总是把自荐枕席挂在嘴边的少年看似不着调,本事倒是不小,总能提前得到一些隐蔽的消息。
容苍收回视线:“父皇一直没有处置丞相府,无非是到现在还无人弹劾姜丞相的罪名,但停职不可能一直停下去。”
楚云绯觉得有道理,丞相到底是丞相,朝中大臣即便没有明目张胆地维护,真要弹劾还是有些顾忌的。
毕竟万一丞相以后复职,利用权力挟私报复,他们不会是他的对手。
容苍转头看向楚云绯:“待在宫里这么久了,是不是闷得慌?想不想出宫去转转?”
楚云绯眉眼微动:“出宫转转?”
容苍点头:“只要你身子能吃得消。”
楚云绯笑了笑:“那自然是吃得消。”
“我让人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出宫去长公主府。”容苍起身,摸了摸楚云绯的头,“我先去处理点事情。”
楚云绯点头。
容苍踏出殿门,并开口叫走了顾倚栏,行至宫门外,他淡问一句:“你身手如何?”
顾倚栏跟在容苍身后,低眉回道:“太子殿下若有任务吩咐下来,草民定能替殿下办得稳妥。”
“既然如此,让顾丞相暴毙吧。”容苍嗓音淡漠,像是极其随意地说了这么句话,不带丝毫杀气,偏偏杀意就在听似平静的言语之中。
“是。”顾倚栏应下,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顾家其他人呢?”
容苍道:“其他人自然有其他人的命运。”
顾倚栏没再说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容苍走进前殿,屏退了众宫人,在一张宽大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才又开口:“找个可靠之人,把顾承业安插在各地的心腹官员一一找出来,拟出名单交给我。秋冬将至,该杀的该流放的,一并都处理了。”
“是。”
容苍抬眸看他:“你的目标是报复顾家,最多再两个月,孤答应把顾家当家主母和顾承业交给你处置。”
顾倚栏跪下谢恩,随后才恭敬地问道:“请太子殿下明示。”
“顾家家大业大,主子固然该死,但其下牵扯众多,一旦顾家倾塌,会牵连少则数千人多则上万人断了收入来源,甚至无辜获罪。”
顾倚栏一怔:“太子殿下想留下顾家基业?”
容苍淡道:“你觉得自己能不能扛得起这个重任?”
顾倚栏心头惊异,呆呆地看着容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若要完全掌控顾家,除了顾家几兄弟,还有你那六位叔伯也不能留,你需要重新提拔一批人,顾家同时会元气大伤。”容苍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顾倚栏,孤用人不论出身,只有两个要求,一是有能力,二是忠心。”
顾倚栏压下心头情绪波动,连忙磕头:“草民绝不敢辜负太子殿下期待,从此愿唯太子殿下之命是从,刀山火海,死而后已。”
“不用你刀山火海,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争取,该动手就动手。”容苍拿起一本书,“若你手里可用之人不够,孤可以借你几个人。”
顾倚栏深深吸了一口气:“草民不需要人手,多谢太子殿下厚爱,草民先告退。”
容苍没说什么,任由他离去。
直到走出东宫,顾倚栏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吓的,他的胆子没那么小。
顾倚栏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然而盯着自己满是汗水的指尖,不是吓的,那是什么原因惊出一身冷汗?
难不成是惊喜过度?
不是。
顾倚栏一步步往宫外走去,感觉眼前一切景致突然间变得不太真实,像是做梦似的,有种梦幻泡影一般的虚幻感。
走出宫门,坐上自己的马车。
车厢里候着一个黑衣男子,看起来沉默木讷,寡淡少言,见到顾倚栏进来时,面上明显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他表情有异,低声开口:“公子怎么了?”
顾倚栏缓缓倚靠下来,像个懒散的贵公子:“阿魇,本公子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个人。”
黑衣男子一怔。
顾倚栏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得眼眶发红,漆黑的眸子里水雾潋滟,眉眼萦绕着夺目又柔弱的光泽。
看得黑衣男子嘴角抿紧,眼底浮现不忍:“公子。”
“原来我也是个人。”顾倚栏抬手捂着双眼,自嘲又苦涩,“这种被当成人看待的感觉……阿魇,你能明白吗?”
黑衣男子点头:“我明白。”
“走吧。”顾倚栏深深叹了口气,眨去眼底水雾,“回去好好睡一觉,今晚出去干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