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缘分永远都带着天定的奇妙,此刻正在向乌延城逃命的锦织,根本也不会想到她即将在那里,遇到与她半世纠缠的男人。
西夏此时值福圣承道六年,在位皇帝是嵬名曩霄【李元昊】之子嵬名谅祚,因为年纪尚小,所以朝政大权暂时由他的生母没藏黑云掌控。虽然嵬名谅祚目前没有实权,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疏远政事。他在他母亲的鞭策下,常常会去考察军情民生,了解大夏国的每一寸疆土,这不今个他便来到了边境洪州。
站在乌延城上的没藏黑云身着正红色锦袍,那样纯色的红,只在窄袖和领口上缀绣着雪色并蒂莲花纹,内衬的百褶裙长长地拂在香色尖头缀珠鞋面上,泛着浅淡的光泽,通身看起来华丽如骄阳。
没藏黑云抬手指向远方,同身旁的嵬名谅祚道:“谅祚,这城外的土地便是东朝的领土了,虽然我们大夏与他们仅有一城之隔,但是他们的土地却远比我们的肥沃许多。唉,我大夏虽然托载诸物,地相五种,但是可供劳作的耕地却非常少。如果我们可以将边界东推百里的话,定然不愁万年国祚。
嵬名谅祚若有所思道:“既然这耕地对我们如此重要,为何我们不开战夺取?”
没藏黑云神情肃然:“并非没有开战过,你阿耶在世时就曾为了麟州的屈野河一带,与东朝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当时我军拼尽全力侵耕二十里,但是却因你兄长宁令哥造反,导致你阿耶身亡,军心出现动荡,最后又让东朝趁机收回失地。”
嵬名谅祚问道:“阿娘,我一直不明白兄长当年已是太子,早晚都会要继承大统,为何还要逼宫弑父,这么做岂不是自寻死路?”
没藏黑云颦起纤细的柳叶眉,微微垂眸:“唉,其实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女人。”
嵬名谅祚不解道:“女人?”
没藏黑云轻叹了口气:“以前娘不把这事的因由告诉你,是因为你还小,现在你长大了,坦明说也无妨。这事的起因源于你阿耶当年看上了你兄长的妻子没移氏,你阿耶为了将她给娶进宫,先是废黜你兄长的生母野利皇后,之后又册封没移氏为新后。你兄长见自己被夺妻,母亲又受辱,自然是对你阿耶恨之入骨,便带人闯入内宫,削掉了你阿耶的鼻子,并将其残忍杀害。你外公得知你兄长弑父叛变,便立刻对他进行逮捕,最后以谋逆大罪将其正法。”
嵬名谅祚惊瞠道:“原来是这样,那那个没移氏后来如何了?”
没藏黑云慨然微叹:“那个女人后来一直都被软禁在天都山的凤栖宫,不过延嗣宁国元年的时候,她因战乱被辽国俘获,据说被抓时,肚里已经怀上你阿耶的骨肉。”
嵬名谅祚好奇地追问:“那她被抓去辽国后,辽国大汗怎么处理她的?”
没藏黑云道:“只知道刚开始被安置在蓟州,后头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倒希望她和她的腹中的胎儿已经死了,免得将来再为祸大夏。谅祚你记住,你阿耶和你兄长之间的孽缘便是你的前车之鉴,以后你绝不能为一个女人而乱了伦理法度,尤其是那种已有婚配,却还在招蜂引蝶的祸水!”
太后的话虽然说得很是严肃,但嵬名谅祚却听得有些脸红,他尴尬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阿娘,不过我现在距离谈婚论嫁还早着呢。”
没藏黑云的唇线在面上牵起一弧慈爱的梨涡:“不早了,过不了两年,阿娘就要替你选皇后了,我看你表妹渥丹就很不错,知书达理,温柔体贴,性子就和汉女似的。”
嵬名谅祚害羞的挠了挠后脑勺:“娘……”
就在嵬名谅祚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的时候,锦织和杜徽明的到来却给他化解了危机。嵬名谅祚望着扬鞭策马,激起一路沙尘的锦织道:“阿娘,你看远处似是有两个宋人过来了!”
没藏黑云微微侧首,头上珠翠曳过星灿似的光芒:“有宋人?哪里啊?”
嵬名谅祚笑言:“就在正前方,前头是一个年岁估计和我差不多的姑娘,后头则应该是个东朝官员。话说这姑娘好生勇敢飒爽,竟然敢驾马深入我大夏边陲,一点儿也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种江南娇女。”
马背上的锦织看着前方的百年城郭,焦急地直犯嘀咕:“前头便是乌延城了,怎么办,我该如何进去呢?
她紧张地回过头望了望越追越近的杜徽明,不禁被他身上的官服吸引了注意:“官袍!对呀,他是大宋官员,对于西夏来说是天然的敌人,我完全可以借助他身份来拉拢驻城的人啊。”
锦织笑着转过身,稍稍正坐,放声大喊道:“宋女冯锦织,身负家命国计,万里投诚大夏飞龙使梁仲鈅,时下被赵宋官员追杀,还请洪州驻官打开城门,救我性命!”
听到呼喊的嵬名谅祚双眸微瞬:“阿娘,那姑娘好像是来投诚的,而且看起来她似乎与您的亲信梁大人也有所联系,您看要不要打开城门,放她进来?”
没藏黑云沉吟道:“哼,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国家秘密?不着急,先观察会再说。”
锦织的话,显然是与大宋站在了对立面,身为宋官的杜徽明听了,不禁银牙暗咬:“我说这小娘子为何直冲乌延城,原来是想靠出卖大宋投诚。不行,我绝不能让她进入西夏!
他取下背上的弓箭,张弓搭箭道:“小娘子,既然你不肯随我归京领罪,那我便只能将你就地正法了!”
只听得“咻”的一声,一支箭从锦织的肩上耳下穿过,受惊的锦织尖叫着拎了下缰绳,马儿误以为让它停下,急急地抬起前面双足,将她给掀翻在地。虽说这下摔得不重,但是却也崴伤了脚,锦织捂着生疼的左腿,绝望地看着杜徽明逼近。
就在杜徽明又拈箭瞄准锦织的时候,城楼上忽然飞出一支坠星的黑羽箭,直直的击中他的肩头,登时殷红的鲜血便染红了他的外袍。
锦织循着箭来的方向望去,看到正缓缓放在长弓的嵬名谅祚,他冲她温柔地笑了笑,清朗的梨涡里满含着关心与安慰,当然更多的则是一股子保护欲。温融的阳光投射在嵬名谅祚的身上,不知是否是他救下自己的缘故,此刻的嵬名谅祚在锦织眼里,就仿若是个天宫仙郎,泛着星子的眉眼似乎都已将心底的灰暗处照亮。
忍痛拔掉箭的杜徽明不甘地瞪着锦织:“真是个了不得的小娘子,西夏竟然会为了她而出手伤我!我现在身边没有任何帮手,再往前的话,估计连命都没了,罢了,就让你苟活人间吧。”
没藏黑云望着狼狈逃离的杜徽明道:“谅祚,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那人可是东朝的官员啊,你将他射伤,不是明摆着与东朝过不去么?”
嵬名谅祚赔笑道:“阿娘,我实在看不惯一七尺汉子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屡下狠手,况且这姑娘还是要投诚我们的。”
没藏黑云颔首道:“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可以理解,不过至于这姑娘是不是来投诚,恐怕还有待考量,来人,将城外的那个女孩带到离宫。”
“是。”
厚重的城门被徐徐推开,几个侍卫跟随着一官员走了出来,不明情况的锦织惴惴不安地问道:“你们是来捉我进去的么?”
官员微笑道:“姑娘别怕,我是洪州刺史,我们的吾祖陛下和太后娘娘想邀你一叙。”
锦织大大的眼中斥满了惊讶与疑惑:“吾祖?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