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金色的阳光投在窗户上时,鸟儿的唧唧喳喳声也响了起来。
白灵芸走进江译塘的房间,见她来了,江译塘笑道:“厨房刚送来这些点心,芸儿,你替我尝尝,哪些好。”白灵芸听他如是说,便将那些点心每样吃了一块。
又吃了茶,江译塘让她替自己抄一篇文章,白灵芸方执笔抄了几行,忽听丫头进来禀报:“六爷来了。”白灵芸手微微一抖,笔下那一捺拖得过软,便搁下了笔,站了起来,跟江译塘一指后面的门,便赶紧从后门退了出来。
蓝天辽阔,有鸟儿唧唧喳喳停落,还有无数彩蝶翩翩在花间飞舞,时而在这朵花上停一下,时而在那朵花上停一下。白灵芸远远看到一树花,那花开得正盛,艳华浓彩,红霞灿烂。白灵芸一步一步踏着青石砌,望着满树的花,想到去年此时她和江译城两人还在树下说笑,如今却是“人面不知何处去”。
记得有一次,江译城被平阳王爷训斥了,他就坐在这花树下伤心。
白灵芸来了。她用黛笔在自己手上画了眼睛眉毛鼻子,一只手的人戴着花,一只手的人戴着帽子。她把手放在他眼前演起了戏,一会儿小女生的声音,一会儿小男孩的声音。
“我觉得你父亲批评你是为了你好!”
“他对我从来只有批评!”
“你还能听到父亲的批评,这也是一种幸福,对不对?”
“芸儿!”他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比春光更灿烂的笑脸。
这一幕仿如昨日。
“十二爷,你此时在哪儿呢?”
时有风过,落英缤纷,乱红如雨,数点落花飘落在她衣袂间,更有落在她乌亮如云的发髻之上,微微颤动,终于坠下。
白灵芸来到“世安苑”,看到铭书正坐在回廊上手里在做针黹,她便过去坐到旁边。
白灵芸:“知道知棋去哪儿了?”
铭书叹了口气,“听说柳公子把她买回去了。”
白灵芸想了想,“那个柳公子和十二爷是朋友,想来是不会亏待知棋的。”
铭书摇摇头,“谁知道呢?她那性子,由不得叫人悬心。”风从廊下吹过,只听着风动树梢的声音,萧萧飒飒。
月风坊!
舞台上是一幕少年将军月下独自徘徊,思念心上人的戏。
弦弦思念声声情,沙场悲壮处缠绵儿女情,彼此矛盾又彼此交映,主角在琴声的引领下,唱得远远超出平日水准。
戏正演到了最精彩处,江一珊和郑之恒却一前一后的走了。
这两人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切看个真切。
白灵芸和宋敬洲在屋里说起要排演的新剧目。
白灵芸说:“七小姐说左之争有急事回老家去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让丹菁以后就留下来协助你。”
丹菁端进来茶点,又为他们倒茶。
宋敬洲歪着脑袋看着她,说:“丹菁姑娘,你又弄这么多好吃的,都把我喂胖了。”
丹菁抿嘴笑道:“胖点儿好,省得你总是不自重。”
宋敬洲既惊又喜的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哟,没想到我们丹菁姑娘到月风坊没几日已经学会幽默了。”
丹菁睨他一眼,眼里却是笑意轻漾。
想起前几日,江一琳对她说:“丹菁,外面的天地很广阔,你前面的路还很长,不妨就以经营歌舞坊作为你新生活的第一步。”她侧头看向丹菁,丹菁却一碰她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江一琳清楚丹菁心里的结,决定直言道破,彻底解开这个心结。
“你是不是觉得刘谦对你做过那样的事,你就只能跟了他?”
丹菁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奴婢一辈子服侍七小姐,不嫁人!”
“傻话!人生还那么长,难道为了一个男人就结束了?”江一琳想了想,“丹菁,等你见识过外面的天地,认识更多的人,如果你心里还想跟刘谦,我会成全你!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解开心内的枷锁,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丹菁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了看江一琳,还想说什么,江一琳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丹菁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她呆呆地看着天空了。
听到白灵芸说道:“《墙头马上》,你要改这剧?”
宋敬洲:“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白朴写这故事也是来源白居易的诗,我为何就不能改他的剧?”
丹菁想到江一琳让她来歌舞坊要多学多问,她便问道:“这是个什么故事啊?”
宋敬洲给她解释,“说的是李千金,是洛阳官宦人家的小姐,刚过二八年华,因长年不出闺门,对外面的世界格外好奇,便爬上梯子登墙,看院外大街上的风景。突然她见到一个俊美至极的书生骑马经过,两人四目相对,一见钟情。骑马的书生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是工部尚书裴行俭的儿子裴少俊,但千金并不知晓。裴少俊当时年过十八岁,墙头惊鸿一瞥,觉得千金貌若天仙,一时间心潮涌动,文思泉涌,便写了首诗,抛进了李家的墙内。躲在墙后的千金拾起诗来看了看,微笑着回赠一首抛出去。此后,两人便以诗传情。”
“李千金的乳母发现二人偷偷交往,可怜他们相恋辛苦,便帮他们两个私奔。裴少俊遂把千金偷偷带回家藏在后院,整整七年,裴家人都没有发现千金的存在。在这七年当中,李千金为裴少俊生了一儿一女。有一次两个孩子在玩耍的时候被工部尚书裴行俭发现了,几番追问儿子裴少俊,才知道他竟然早已暗结连理,便大骂李千金不知礼数,迫使裴少俊休了她。李千金据理力争,但裴少俊却拗不过父亲的威逼而休了她。痛苦异常的李千金唯有回到洛阳,却发现父母双亡,一时间悔恨不已,想着当初只顾着情情爱爱,可七年下来却落得被休的下场,父母又双双亡故,她万念俱灰,去了父母的坟前守孝。”
“后来,裴少俊中了进士,担任洛阳令一职,将父母接到洛阳,打算与千金再识前缘。但是千金那时早就断绝了复婚的念头。而且她痛恨裴少俊就那样休了自己,缘分已被隔断,还有什么可续,于是死活不肯答应复婚。而裴行俭这时知道了李千金竟然是自己的旧友李世杰之女,便主动跑去跟她道歉,希望她再做自己的儿媳妇。千金被求得心烦,又看到自己的儿女抱着她的腿不肯松开,无奈之下只好原谅了裴少俊。总之,结局一家团圆,皆大欢喜。”
丹菁听了,瞠目结舌,惊讶至极,“这女子好大胆啊!”
白灵芸问宋敬洲:“你是打算把这结局给改了?”
宋敬洲:“裴少俊这男人太混蛋了,休了李千金,可谓是无情又无义。他想挽回就挽回,不是太便宜了他?我想李千金值得更好的男子去珍惜爱护她。”
丹菁惊疑的拧起了眉,瞪着宋敬洲,“你想李千金再嫁给别的男人?”
宋敬洲不由的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丹菁脱口而出,“好女不侍二夫。”
宋敬洲接口更快,“狗屁!我偏要说,女人就应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他说,“李千金在面对爱情时够坦诚坚贞,在决裂的那刻也够坚定果断。女人们都应该向她学习。”
“可是……”丹菁说,“她和那裴公子连孩子都有了,还会有别的男人愿意娶她?这样的事情说不通啊!”
白灵芸道:“若那个男人因此而看轻了她,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宋敬洲拍手大笑,“说的好!”他回身在丹菁头上重敲了一记,“你呀,你是怎么回事呢?和这个芸丫头这么要好,竟然连她一星半点的离经叛道都没学到。还是一脑袋的三贞九烈,像榆木疙瘩一样,我看呀,你这脑袋三斧子五斧子都劈不开。”
丹菁摸着发疼的脑袋,瞪他,“我只是一时想不明白,慢慢想想就会懂了。”正说着话,有小丫头敲门,说:“丹菁姐姐,裁缝过来了,请您过去商量戏服的事情。”
“来了。”丹菁忙开了门,去了。
白灵芸继续对宋敬洲说道:“这样的改编很大胆,不如排演两个结局,看看哪个效果更好,这也是吸引观众的一个噱头。”
宋敬洲点点头,“也行。”他看白灵芸一眼,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耸肩一笑,改了话题,说起京城最近“百花宴”。
百花盛开,也是京城贵女们的赏花时节,“百花宴”便是为名媛们设置的一个聚会,也为各位名门淑媛提供了争奇斗艳的舞台。有时,王孙子弟也会去赏“花”。
宋敬洲说:“听闻今年魁冠花首是位冷美人,有人悬赏求计,谁能引得她一笑,赏金千两。”
白灵芸:“难道要烽火戏诸侯吗?”
宋敬洲笑道:“通常美丽女子都乏味的很,有才气的又因两者兼备而自傲,以聪敏自恃,难以亲近,故作一幅高冷姿态。”
白灵芸:“开不得玩笑,戏谑不得的绝顶女子,哪有慧诘可言?”
宋敬洲笑道:“不过咱们可以想个博美人一笑的主意,得那千两金。”
白灵芸:“那容易,直接挠美人的痒痒。”
宋敬洲拍手哈哈大笑,两人正说笑着,小丫头进来添水,宋敬洲随口问道:“丹菁呢?裁缝还没走?”
小丫头回说:“王府的刘谦刘总管又来了,找丹菁姐姐在后院说话呢。”添完水小丫头就退出房间。
白灵芸看看宋敬洲,他挑了点心却不吃,只手在上面碾着,把点心碾成了小碎块,白灵芸想笑又忍住,问道:“你不去看看?”
宋敬洲立即扔下了被他碾成渣的点心,“看什么看,说话有什么好看的。”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喝了这么多的茶水,我得去趟茅厕方便一下。”
白灵芸唇角扯出笑,原来宋敬洲也不是事事都可以那么无所谓。
刘谦:“我去和七小姐说……”
丹菁惊慌的抬起头看他,“要说什么?”
“你原本一个本本分分的女孩子,如今在这样的地方整日抛头露面的,成什么体统呢?”他皱眉时表情十分严厉。
“刘总管,您说‘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月风坊就不是本本分分的?”宋敬洲一晃一晃的走过来,斜睨着眼睛看他,“您是丹菁的爹吗?她是不是抛头露面,是不是不成体统,与您有何干呢?”
刘谦握紧了拳头,黑眸中有压抑的怒火,“宋先生,我和丹菁姑娘说话,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宋敬洲桃花眼一挑,用眼尾瞟了瞟他,“我的助手不干活,在这儿陪您闲磕牙,您说和我有没有干系呢?”
见到刘谦恼怒的头上冒烟,一道像要杀人的眼光射向宋敬洲,丹菁慌忙上前抓住宋敬洲手腕,转头对刘谦说道:“是的,您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可您也该清楚,如今咱们两不相欠!您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看到您!”说完拉着宋敬洲就走。
宋敬洲任凭她拖着手腕,走远了,倾过身子,半是嘻笑半是认真地问道:“走这么急做什么?后面又没有狼追着要吃你。”
丹菁心中零乱如麻,害怕、伤痛、恨怨、羞愧、酸涩,全挤涨在胸间,撕着她,扯着她,一颗心就要四分五裂。她脸色苍白,抓着宋敬洲的手变得无力,慢慢滑落,宋敬洲却在那只手落下的瞬间用力握住了,唇边一直保持着一丝笑纹,但眼睛里却毫无笑意,竟是难得的严肃,“你如果不想见他,我以后不会允许他再出现在你面前。”
“谢谢你!”丹菁轻轻挣开了他的攥握,朝他一笑,虽未及完全展开就已消失,可她的眼神不再慌乱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