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边放了个拐棍,听见声音,就转头过来看,眼里却显得有些空洞。
“太奶奶,她们到了。”带路人进屋后对着老奶奶说,然后示意欧阳言坐到太奶奶身边。
“请问……您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吗?”这句话说出来,连欧阳言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但不这样说又能怎么说。
老奶奶顺着声音的方向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欧阳言的手,轻轻的握住了,然后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太奶奶,我叫欧阳言。”
“嗯,是了是了。你跟我来。”老奶奶牵着欧阳言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带路人忙在前面扶着老奶奶往卧室走。林禹和玄子见状也都站起了身要跟着去,却被带路人拦住了,“你们就别进去了,这是她们两个之间的事,你们在客厅等吧。”然后递上杯子和遥控器,“你们喝点水看看电视吧。”
老奶奶牵着欧阳言进到卧室里,卧室不大,除了床就是一个小桌子。老奶奶在床边坐下,欧阳言也跟着坐下。
“姑娘,把你那只手也给我,坐到床上来。”老奶奶说。
老奶奶和欧阳言手牵手的相向坐着,欧阳言问,“太奶奶,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帮你忙啊。我也只能这样帮你了。”老奶奶缓缓说着,闭上了本来也看不见的双眼。“你跟着我,放缓呼吸,闭上眼睛。”
欧阳言怀着满心的猜疑,还是照着老奶奶说的去做了,慢慢的,一切都沉寂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外面的嘈杂全都听不见了,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一个小男孩挎着一个旧旧的包在田埂上努力的跑着,他用速度代表着内心的激动,穿过竹林和小水塘,当一处灰瓦出现的时候,他就开始大声的喊着:“二姐!二姐!”
屋檐下坐着两个女子,一个看起来岁数大一些,正在缝补衣服,另一个岁数小些的,正在摘菜。两姐妹听见小男孩的喊声都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家宝,怎么了?别跑太快,小心摔着了!”大姐关心的回应他。
小男孩气喘吁吁的跑到两姐妹面前,累得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但仍是忍不住的说着话,“二姐,你……你昨天说的……东村那个大丁!真的……真的……从树上摔下来了。”
大姐从屋里端出一个土碗,递给家宝,然后取下他挎着的包,“看你跑得,快喝点水,慢慢喝,别喝急了呛着。”
“家宝,你说什么?”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一个瘦弱的身影走到了屋外。
“娘,东村的大丁真从树上摔下来了,跟二姐梦到的一样!”家宝又说了一遍。
“啊!”娘被吓得一惊,随后停顿了半秒,又问,“那他要紧不?”
“还好,就是摔断了手和腿。他家爹已经去请大夫了,说命还没丢。”家宝喝完水松了口气,才开始好好的说话。
娘转头看向二女儿,眼里充满了一种悲伤。
“二姐,你好厉害!你怎么连这种事都能梦到呢?”家宝抱着二姐的肩膀,撒娇的说。
“做梦这种事,怎么能当真,这不过是碰巧罢了。”二姐摘着手里的菜,有些无奈的说。
“二姐,你有没有梦到过别的什么啊?有没有梦到过我?我是不是长大了能做大官呀?”家宝轻轻的在二姐耳边问。
二姐笑着说:“没有梦到你做大官,你就不能做大官了吗?你只要认真读书,到省城去上好学堂,有出息了就一定能做大官的!”
“谁要做大官啊!”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从一旁传过来。
“是你那宝贝儿子想做大官呗,我们这个家还有别人吗?”娘在一旁帮忙摘着菜一边笑着说。
“爹!你回来啦!”家宝叫着跑上前去。
大姐也赶紧上前帮忙卸下爹背上背的柴火,二姐赶紧进屋端了水出来递给爹。
“乖宝儿,私塾今天放学这么早吗?你不是又逃课了吧,到时候老师又拿戒尺打你手,回家可别哭哦!”爹喝着水,笑盈盈的看着心肝宝贝说。
“没有没有,我可没逃课,今天是大丁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手脚,老师可是吓坏了,哪里还上得下去课,就让我们都回家了。”家宝笑嘻嘻的接过爹喝完的水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大丁?那个傻傻的胖小子?”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嗯,别人还说傻子不会爬树,他今天突然就会爬了,爬了好高,可他不会下树,脚下一滑,就跌了下来,把我们吓得够呛,还以为他摔死了呢。”家宝眉飞色舞的描述着。
“他爹有的是钱,只要没摔死都不怕,说不定摔一下还能把脑子摔好使点。”爹有些嘲讽的说。
“爹,你不知道,大丁摔断腿这事,我二姐都梦见了,还真是一模一样呢!”家宝有些得意的说。
爹一听,脸色一下就白了,转头看向正在摘菜的二女儿,二女儿的脸色也不好,头都不敢抬一下,自顾自埋头摘菜,生怕让爹看到自己的脸。
“哼!”爹有些生气的从椅子上起来,抱着家宝进屋去了。
夜静静的,皎洁的月光淡淡的洒下来,罩着屋边的竹林和田地。
“啊!”二妹从梦里惊醒,叫了一声,满头大汗的坐了起来。
大姐因为她的喊叫声也醒了过来,“二妹,你怎么了?”
“我梦到东边的河堤垮了,山洪暴发冲下来,把下河村的好多房子都冲垮了,好些人被洪水卷走了,到处都是哭声喊叫声,好可怕。”二妹惊魂未定的喘着气,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汗水将她的头发都打湿了。
大姐用手帕替她擦擦汗,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躺下,“做梦做梦,都是反的,别想多了,自己吓自己。
二妹躺下了,眼望着屋顶,还在不停的喘着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裂着口子的门外有个人影晃动,听着屋里的一切。
赶集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好热闹,家宝兴高采烈的跑在前面,到处东张西望兴奋得不行。
“家宝,别跑远了,小心走丢了。”大姐在后面喊着,但也不知家宝有没有听到,因为周围太嘈杂。
一家人很开心的到处走着,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每一样都觉得爱不释手。
突然前面的人群骚动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遭了,不会是家宝吧。听声音有点像。”娘看着聚拢的人群再四处寻找儿子的身影,但又遍寻不见,禁不住担心起来。
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人群边,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看,果然是家宝在哭。
“家宝,怎么了?”家宝爹将儿子一把揽到怀中。
“这是你儿子吗?正好,你这个当爹的来了,赔钱吧!”摊主指指地上的一堆瓷器碎片。
“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走到这里突然旁边的人推了我一下,我没站稳,就碰倒了……”家宝一边哭着一边伤心的说。
“孩子都说他不是故意的了,你就行行好吧。”爹求着摊主。
“你行行好吧!我一家人可都靠我这点东西过活,随便谁打破我的东西说句行行好,就算了,那我一家人还要不要活了!”摊主很生气。
围拢的人群越来越多,都在窃窃私语着,不时还有人对着父子俩指指点点,“好吧好吧,我赔我赔,这个要赔多少钱?”爹面露难色的问。
“50块。”摊主伸出一个手掌。
“那么贵!怎么会要这么多钱?”爹一下惊住了。
“我这是上等的瓷器,费了不少劲从杭州运回来的,路费都那么多,怎么可能不值这个价。”摊主一脸的不屑。
爹沉着脸,缓缓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又缓缓的将手伸进去,掏出钱来,数过几遍才抬头对摊主说:“老板,我就9块钱,这还是我全家下半个月的全部家用。你行行好,能不能再便宜点。”
“那怎么行,50块钱,一分都不能少!”摊主的脸越来越难看了。
“老板,要不这样吧,我是上河村的,我叫白大钟,我以后每个月赚了钱就来还你,现在先赔你这些行不行?”爹祈求着。
“怪不得这么穷,我就说我们下河村的没见过这么穷的人。”摊主收了家宝爹递过来的钱,嘴里还唧唧歪歪的说,“上河村的穷小子跑到这里来撒野,身上没带钱就别往集市里钻!”
“老板,我都说了我会慢慢赔你钱的,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吗?”爹有些气不过。
“你打碎了我东西,现在拿不出钱来赔,我还不能说几句吗!”摊主眼睛一瞪,指着爹的鼻子说。
“我承认了要赔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把我们上河村的人说得那么难听呢?”爹知道自己理亏,只得又放低了声音。
“谁不知道你们上河村的穷啊?那是出了名的,你以为我不说,别人都不知道吗?你问问这周围的人,哪个不知道!”摊主越说越大声,指着周围围观的人大叫着。
这些围观的也都是些煽风点火之辈,都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大家都知道的,上河村都是一帮穷光蛋!”“穷鬼还来逛集市,有钱买吗?”“没钱还来看热闹,都不觉得丢人!”
爹听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嘲讽声,脸涨得通红,憋着憋着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我们上河村是穷,但是我们光明磊落,你们下河村是富,你们要遭天谴的!过几天你们全都要被老天爷淹死!”
“哎哟,老天爷是你们家的吗?你叫他来淹死我们,他就来呀!”摊主咧着嘴笑着,“上河村的不光穷,还傻!”
大姐拼尽全力挤进人群,从地上拉起蹲着的爹,然后看向那得意的摊主,“老板,我们说了要赔,以后每个月的今天都会来给你钱的。”
然后扶着爹,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家宝哭着也跟着走,人群又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着,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一家人沉默着走回了家,一路上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有家宝一路还在不停的抽泣着,大姐摸摸他的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