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又搁在了储物架上。这些年,这个包陪着小张走南闯北。男孩背着它穿过青葱岁月,走向职场的迷离扑朔,经历考试的种种磨砺。曾几何时,这包里只会装着他和周淼的东西,而现在又有别人的东西塞了进来,就如同男孩的心里塞进了那位小姐姐一样。
包就一直安安静静地搁在那里。窗外的阳光洒落下来,空气里颗颗尘埃都现了形。偶尔有一两只蚊虫落在包上,片刻停留后又起身飞走了。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是阳光照射的角度在不经意间发生着改变。当普通的场景里没了人的踪影,场景便幻化成了风景,普通的物体也会被勾勒出禅意。数百米外硝烟四起的考场与这里无关,沙沙作响的答题声与这里无关,明争暗斗的胜负心与这里无关。这里是时光潺潺,这里是人间慢慢。
约莫三个半小时后,张司源用一个很爷们的动作再次将这个背包一把提溜起来。走出考场,他把手机递给了蒋黛沾。
“帮我和展馆拍一张吧。”
“没想到你还挺爱臭美的?”
“可能再也不回来了,留个念想吧。”
“真羡慕你。我说不定明年还要过来二进宫呢。到时候都没人陪我了,哎。你人再往后站一点,要不然脸太大了。对,对。好,笑一个。”
张司源笑得一身轻松,笑得满心欢喜。
“过来看看,拍的怎么样?”
“甭看了,一定好。你办事,我放心。”
两人来到红色宝马前,发现车窗上被贴了条。蒋黛沾歪着脑袋叹了口气,“还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真是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
小蒋单手撑住引擎盖,把头发朝空中一甩,夕阳掠过她的侧脸,惊艳了这个夏天:“那你说说怎么补偿我吧?”
“呃……你刚不是说明年二进宫怕落单么,要真是那样,我明年抽个空来给你送考吧。”
“别,不吉利。况且我要及时行乐。”
“那你有什么建议?”
“一起抓娃娃,一起吃顿饭。”这要求她在陪同小张加班的时候就提出过,只是那天小张轻轻地摇了摇头。而眼下,男孩默默地低下脑袋,和风细雨地嘀咕了句:“开车吧。”
这一路的路况很是拥堵,可是在驾驶过程中,她一次喇叭都没按过,就连踩刹车和油门的动作都比平常要温柔几分。小张因此还在路上眯了一会儿。男人熟睡时像个孩子,惹得一旁的女人好生怜爱,她把自己的“私心”都搭在了他的呼噜上。
经过短暂的“充电”,娃娃机前的张司源表现得兴奋异常。他的身子随着吊钩的倾斜来回摇摆。男孩会因钩子夹住了娃娃而目不转睛,会因为甩臂的差之毫厘而唉声叹息。说好是陪蒋黛沾来夹娃娃的,可他自己竟也玩得不亦乐乎。大部分时间里,小蒋都在为他摇旗呐喊。可惜小张这个看上去头脑还不错的家伙并没有展现出抓娃娃的天赋。半个小时过去,他只捞了两个很小的娃娃上来而已。
“呐,一人一个。”张司源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陪同小蒋坐在了餐厅里,他把两个娃娃中颜值较高的小恐龙公仔递给了小蒋,后者自然是欢喜的不行。
“我说你刚才抓娃娃的时候怎么那么激动啊?跟个小屁孩似的。你平时过得是得多无聊?”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抓娃娃呀。”
“不是吧,张司源。真的假的啊?你不是谈过女朋友的嘛。”
“我这人挺闷的,也不追求什么经历体验。过去……”
张司源没和周淼抓过娃娃,没和周淼一起去过游乐园,没给周淼剥过小龙虾,也没带周淼看过病拿过药……他似乎只会带着周淼学习,监督她学习。他们本应该经历更多的事情,让彼此间的纽带打造得更加坚实,而不至于被轻轻一拉就给扯断了。
“哎呀,你就别追忆似水年华了。”小蒋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同伴的心思,“你这种人性格老实,适合过日子。挺好的。”
“干锅牛蛙,小心,注意烫啊。”服务员端上了第一盘菜,香喷喷的。
“知道我为什么点这道菜么?”小蒋不动声色地抖起了机灵。
“牛蛙,嗯……难不成是因为叫起来顶呱呱?”
“聪明,祝我们旗开得胜。”
“借你吉言。考过了有啥打算没?”
“想辞职,考没考过都想辞职。”这句撂挑子的话倒让小张不明所以。对面的这个女生大快朵颐地吃着,今天的她表现得格外泼辣。
“离职了干啥啊?”
“陪你开花店咯。”?她低头看着碗里吐出的蛙骨,没有半点皮肉。
张司源心中一动。他为了周淼的梦想耿耿于怀,而此刻竟有人为了他的一句话而改弦更张。他倒吸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你刚当上领导就……,这恐怕不太好吧,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儿,就是不想干了。很多东西都是到手了才发现不值得。”
“公司有那么糟糕?”
“有你还好。”直到说出这一句,蒋黛沾方才抬起头。女孩的表情特别认真,不过眼睛却是红红的。这副委屈的模样让小张一时间难以招架。他指了指对方的嘴角,然后拿起桌上的一片纸巾,探出身子轻轻为其擦拭。
“酱油都沾在下巴那儿了。”
蒋黛沾稍稍扬起下巴迎了上去。这一刻她是幸福的,甚至是享受的。男孩的动作轻柔的如同他手上的纸巾一样。他就这么痴痴地擦着,碰巧一旁的服务生又端上了第二道菜:
“麻烦让一让。您点的小龙虾。请慢用。”
“得嘞,您刚忙活了半天,这盆龙虾下肚,估计我又要成大花脸了。”
“到时候再擦呗。”
“你倒是不怕麻烦。”
“我过得很懒,但是……”张司源顿了顿,“我也很勤奋。”张口又是前女友以前描述自己的话,小张自己听后都不禁摇起了头。
“懒归懒。不过学会适当放过自己也挺不错的。”张司源所有缺点似乎都能被蒋黛沾解读出积极的信息,他在她的眼里几乎是完美的。情人眼里不仅可以出得西施,甚至还能出得圣人。
“嗯,我附议。”小张正说着,蒋黛沾已经剥出了一个虾仁放在了他的碗里。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你倒是吃啊?”
“我……我有点洁癖。”
“可我带了一次性手套了呀。那你吃螃蟹龙虾怎么办?”
“要么洗手,要么用筷子。”
男孩正欲展示他精湛的技艺,蒋黛沾抢先一步起身离席:“我去洗手。”他看了看碗里的那个剥好的虾仁,又望了望那抹倩影,一皱眉还是把它给吃了。当晚她给他剥的虾仁他都吃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女生为他这么做过。
晚餐结束,她开车把他送回早上接他的那个路口。不比白天,六月的晚风还是卷着嗖嗖的凉意。直到那辆宝马车消失了踪影,张司源依然杵在无尽的夜幕里。夜凉如水,他要的就是这份畅快,要的就是这份通透,好比心头那个绳结都随之迎刃而解。
耳边是呼呼的风,天上挂着一弯大大的月亮。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是谁温暖了男孩的心房。
那顿算不上正式约会的晚餐过后,蒋黛沾并没有“乘胜追击”,考试那天的经历似乎已然能让她心满意足了。在单位里,她和张司源还是保持着适度的距离。只是午饭时间,她偶尔会端着餐盘坐他对面和他聊聊天;在他加班的时候,再为他点上一份麦香鱼。
她对他的好一点都不张扬,他领她的情也一直不做声响。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不知何时才能捅破?她似乎并没有过多的觊觎,正在享受着匆匆的当下。而他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初恋后,也很难再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了。毕竟人是一种会举一反三的动物,是一种会自我保护的动物。他知道恋爱中的感觉都会掺杂一些虚幻的成分,虽说就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美好,但免不了等到云淡雾散的一天。
是日,办公室门口响起了嘈杂的叫骂声。争执的双方是公司保安和一位身着bu
be
y[?国际知名奢侈品牌]风衣的女士。这女子30出头的模样,中产阶级的打扮,不可一世的嚣张。
“这位女士,按照规定你不能进去。”
“龟你妈的腚。我找殳小晙。”
“这是办公区域,外人不能进去。”20多岁的保安态度坚决,并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可是看得出他在气场上还是输了一截。
“办公区域?你们领导谈生意一半在桌上,一半在床上。你个小屁孩儿嘴上的毛都没长齐,起开起开。”
“您不能进去,这是规定。”保安小伙越说越不自信,普通话也渐渐变了调,那家乡的口音暴露了他的心虚。
少妇也懒得和他啰嗦,举起手中的LV包包,就往保安小伙身上一顿猛砸。保安向后踉跄了几步,女子趁机摆脱,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区。她把墨镜一摘,大声吼了一句:
“殳小晙,你给老娘滚出来!”这一嗓子倒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偌大的办公室里,无论男女老少,纷纷投来了注目礼。如果被打量的对象换做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那些目光的威力无异于万箭穿心。
A组的员工终于把这女子观察了一个仔细。她不是别人,正是那次路演时卖方的销售代表——管笛岚。可她为什么跑到这儿来,还是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这倒是和她先前“彬彬有礼”的形象判若两人。
殳小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因为一通办公电话的缘故,他错过了楼下保卫处的通风报信。殳总惊讶错愕的表情像是刚刚登陆了火星。
“管总,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哼,我怎么跑到这儿来呢?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还敢寄恐吓信到我们单位。老殳,你以为老娘行走江湖是被唬大的嘛?”
“我们出去说,出去说!”
“去哪儿说啊?就在这说。当初说好大宗购买我们的产品,后来怎么就没音信了,你他妈翻脸真的比翻书还快啊?”
“这事儿还得再研究。你别急。”
“不着急,你在床上的时候怎么那么猴急?”管笛岚说话间做了个挑衅的表情。办公区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好比草木婆娑,冷锋过境。
冯珊珊把脸凑到蒋黛沾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你说,她是不是老大错发短信里的女主角?”
“我……我怎么知道?”蒋黛沾说得唯唯诺诺,似乎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
“估计没错,跑不了。”冯珊珊补充了一句,她对自己的判断十拿九稳。对面的小李和小刘纷纷点头,这三人难得达成了一致性的意见。
“你们公司的产品的确有些问题,我也得对自家公司负责,这是公事公办。如果我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解释清楚,咱们可以到外面说,或者我带你去会议室聊都行。就是别影响我们部门正常运作。”殳小晙说得义正辞严,一副占领了道德高地的架势。
“出去?去哪儿啊殳总?还要开房上床说嘛?”
“请你自重,管女士!”殳小晙快要憋不住了,他胸口的起伏越发急促。不过这急不可耐的样子,管笛岚早就见过,只是那次,殳小晙的胸前并没有任何衣物遮挡。
“到这时候了,你还装个屁啊。我是姓管,但你他妈的还真以为我是白给人‘吹箫’的啊?”
听到这话,小李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女人还真幽默。哦,对了,她不仅姓管,名字里还带个‘笛’字呢。”
四周哗然声迭起,一浪压过一浪。先前目睹那条出轨短信的同事不过寥寥几人,一时间也没掀起多大的浪。这会儿可倒好,现场几十号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还会惊扰MD[?董事总经理]高层。
面子可以不要,人品可以败光,但是饭碗绝不能被砸了。想到这里,殳小晙又重新镇定下来。他扯了扯西装两侧的衣角,似乎是在给自己鼓劲打气。殳总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迎着众人的目光,就像皇帝登基一样。
“管笛岚,你不要在这儿血口喷人。不错,我们公司是对你们的产品表示过兴趣。但是正如我刚说的一样,这款产品是有缺陷的,对此我已经发函给你了。市场经济有时候就和自由恋爱一样,不管是拿到结婚证书前,还是签订合同前,所有的东西都不作数,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一定不用我来教你。如果因为我们的兴趣让你产生了误会,导致你现在精神错乱乃至胡言乱语,那我表示道歉。但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迁怒于我,以至于说出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话来。看你这样子像是得了应激伤害综合症,我奉劝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因为不管是性幻想还是谎言都无法治愈你的疾病。”
殳小晙这番话说得含含糊糊却又滴水不漏。看似正大光明地讲述商战故事,其实暗示了两人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
“贼喊捉贼的事儿,我也没少见,不过像殳总这么不要脸的我倒是头一次碰到。”
“如果你有证据,请拿出来,没证据的话,就把嘴巴放干净点。打着的旗号四处摇旗呐喊的主儿,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说话间,殳小晙气定神闲,目露寒光。
当初他和管笛岚那笔交易纯属一时兴起。那天他们开了间行政套房,事后他把保险套丢进马桶里冲了,并且目睹了阿姨打扫完房间后才放心离场。殳小晙知道这种不比包养情妇,利益不和说翻脸就翻脸,他对此格外小心。这样的小心翼翼就像暴雪后的白雪皑皑,淹没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倘若殳总能把“污言秽语”误发进群里,想必管笛岚的手机里应该留有不少“证据”。A组的小李和小刘都等着管笛岚掏出手机,亮出铁证,以便事态升级。可是管笛岚只是红着眼说了一句:
“人在做,天在看。殳小晙,你难道看不出我这就是要和你鱼死网破吗?”
听到这话,殳小晙的表情轻松了不少,他果然赌对了。虽然今天他的脸是丢光了,可是只要法律制裁不了他,他的饭碗就丢不了。这年头誉满天下就意味着谤满天下,哪个老总身上还没有点花边新闻点缀。殳总安慰着自己,自信地瞪了对方一眼。
“那你就拿出证据啊,管经理?”
快把那条短信拿出来呀,快呀。现在这么想的人可不只是小李和小刘,还有以冯珊珊为代表的一众女同事。她们着实看不惯渣男人面兽心的做派和恬不知耻的行径。有时候人们会突然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正义感,特别是当受害人和自己存有共同属性。比如,她们都是女人。
可是管笛岚偏偏没有行动,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说,她还在乎面子和廉耻,似乎不太可能吧,“勇闯虎穴”就说明她早就豁出去了。能让殳小晙身败名裂她自然求之不得,要是还能把他绳之以法那更是意外的惊喜。伴随着一阵沉默,办公区域里的气氛霎时间僵住了。所有人都在屏息凝视,似乎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