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念想了多日,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只有将自己跟那何怀柔等撇清干系,就算日后出了何事,他戊子念也能求一个全身而退。
于是今日,戊子念请求面圣,但李元长却称自己龙体欠安,将戊子念拒之门外。李元长已经多年未曾召见过戊子念,戊子念也多年未曾面圣。
圣心难测的道理,戊子念又如何不懂?所以,李元长不见他,戊子念也不会自找没趣。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李元长不见戊子念,戊子念还是要面圣。于是再宫门外等了连等数日。
戊子念就算是一人之下的大奉重臣,但如今也是有一位年迈的老人,就这般站在宫门前数个时辰,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擦了擦额头之上的汗水,这些辛苦与自己的身家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戊子念心知肚明。
而在皇宫内,夜不阑将一杯参茶端到李元长的面前,说道:“陛下,戊子念在宫门外等了数个时辰了。”
“又不是第一日,他若是愿意等,便让他等。”李元长淡淡说道。
夜不阑却想让李元长召见戊子念。虽然夜不阑也知戊子念此人城府极深,这些年又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但这么多年,可是头一遭如此,若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戊子念又岂会冒着惹怒李元长的风险,执意面圣,颇有些狗急跳墙之嫌。
夜不阑能想到,李元长也能想到。现在李元长不愿见戊子念,无非便是要杀戊子念,并且绝不会心慈手软,饶他一命。
死人是不能说话的。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戊子念想告诉李元长何事,都比让戊子念什么也不说话,将秘密带进坟冢之中强上百倍。
“陛下,下棋啊,最讲究在微末之处求胜,而您早已经有了主意如何处置戊子念,不过让他说上两句也不无无不可。”
夜不阑又劝李元长。
李元长将书放下,说道:“夜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戊子念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吧,到时候,只不过是老狗犬吠罢了。”李元长自年轻时对戊子念便心中不喜。
此人精于算计,哪有一点国之重臣的礼义廉耻?当年先皇留他,是因为他有用。李元长留他,则是因为当年辅佐他登上龙椅的恩情。
可香火香火,香火有灭掉的那一天,那么香火情也就断了。李元长自认为留戊子念这么多年,已经将这份香火情还尽,所以,在他看来,戊子念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留着,也不过是为祸朝堂。
如今这么多日李元长不见他,便是让戊子念明白自己对他的意思。可戊子念如此执着,倒好像一点未曾明白。
李元长心中讥讽,看来,有些人一旦身居高位日子久了,便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人,是人就会死,不是死于自己之手,便是死于他人之手。
若是能收起心中的贪念,说不得,还能得一个保全,可戊子念恰恰不在那自知者之列。
“陛下不喜戊子念,老奴也不喜。只不过老奴以为,他戊子念既然一心求生,那么对陛下所言绝不会有虚。否则,他便是想死在陛下手中。夜不阑微微一笑。
“唉……”李元长叹了一口气,就算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还是一直看不懂,为何如戊子念之流,这般喜欢心计,握着那功名利禄不肯罢手。
“陛下这是被老奴说动了?”夜不阑试着问道。
李元长摆摆手:“既然夜老都这么说了,朕又如何还能不见?夜老啊夜老,朕想躲个清静,你也不是不让啊。”
“哈哈哈,皇上说的哪里的话,您这些日子虽然无人打扰,可心中担忧着殿下,又怎会清静呢。”
夜不阑笑着说道。此言正说尽了李元长的心中。是啊,如今烟云城传回的战况,看来李道禅在城中也是颇为不易。
虽说李元长对李道禅有着试炼之心,但也不想自己这个儿子就这么战死沙场。
“此事再说,夜老叫人将戊子念带进来吧。”李元长收起心思对夜不阑说道。
夜不阑点点头,退身出去。
而戊子念站了这么久,两腿已经打颤,想着今日又是徒劳无功。正想着今日先回,明日再来。刚一转身,只听到身后一个小太监叫住他:“戊丞相请留步,陛下召见。”
戊子念一听,心中大喜,说道:“小公公说的难道是真的?”
那小太监可没想到,从戊丞相这个一人之下嘴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说道:“奴才又岂敢假传圣旨?戊丞相快随我去面圣,莫要让陛下久等。”
“是了是了。”戊子念此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这才深吸一口气,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整理一下官服,也不顾这两条腿已经酸痛不已,便跟着那个小公公前去见李元长。
来到门口,那小太监自然退去。
戊子念站在门口,说道:“陛下,老臣戊子念求见。”
那李元长看了夜不阑一眼,而夜不阑微微点头,李元长才说道:“进来吧。”
戊子念俯首躬身走进屋中,余光看到李元长时,便扑通一声跪下,五体投地,说道:“陛下圣体有恙,还愿意召见老臣,老臣感激涕零,无以言报。”
李元长摇了摇头,夜不阑却微微一笑。看来戊子念今日前来一定是有什么要事跟李元长说,不过到底是何事,此时不得而知。
不过戊子念现在便开始上演苦肉计,看来李元长的意思,他都是明白了几分。
“爱卿请平身,朕也是今日才知,爱卿日日等在宫门外,若是夜老早些告诉朕,朕早就召见戊爱卿了。”
李元长淡淡说道。
而夜不阑脸上笑容不变,躬身说道:“此事是老奴的错,还请陛下责罚。”
李元长还未开口,戊子念便说道:“夜公公也是为陛下龙体着想,乃是忠君爱国之心。”
见戊子念做戏,那李元长自然也要和夜不阑唱上两嗓子,这君臣千百年皆是如此。不过,戊子念自然懂得这君臣之道,替夜不阑辩解,更是表明了李元长不召见他既不是李元长之错,也不是夜不阑之错,可谓是行家里手。
既然客套完了,那么李元长便打算跟戊子念打开天窗说亮话。
“戊爱卿果然是深明大义,我大奉有此丞相,实在是大幸。对了,戊爱卿这般心急,有何事要跟朕讲?”
“陛下,老臣所要说之事,事关重大。在老臣开口之前,还请陛下一定先恕老臣的罪。”
那李承宗不是李元长所生之事,事关李元长以及皇家的颜面,就算戊子念打算用此作为自己保命的本钱,但知道此事者,又有几人能活?说不得,李元长会杀人灭口。
“戊爱卿有何事尽管说来。”李元长这话说的巧妙。“尽管说来。”听似他答应戊子念,可却有未曾答应,只是让戊子念将心中之事说出来罢了。
戊子念这才说道:“谢陛下。”
看来他是以为李元长赦免他的罪过了。
“陛下,臣所说之事,事关太子。”戊子念说道这里,便比闭口不言。
他得察言观色,看李元长作何表情才是。
可李元长神色无常,一旁的夜不阑倒是微微一眯眼。
见李元长不言语,戊子念心中忐忑,毕竟李元长未曾动怒,但现在已经开了口,便只能说下去。
“据老臣所知,当今太子不是太子。”
李元长仍是没有开口,但一旁的夜不阑却问道:“戊丞相此言何意?”
“当今太子虽是皇后所生,却不是陛下骨肉,而太子生父另有其人。”
戊子念此言一出,夜不阑脸上的笑容却冰寒刺骨,他说道:“戊丞相可否再说一遍?”
戊子念想听的可不是夜不阑这个老太监如何说,毕竟他虽然知道夜不阑乃是先帝亲信,又侍奉李元长,可谓是比他这个丞相地位还要尊崇。
可这天下乃是李家的天下,这皇帝还是李元长,就是天大的事,也得由李元长决断。
“戊爱卿所言,可有真凭实据?”李元长微微一笑,对戊子念说道。
戊子念又哪里有什么证据,不过物证没有,却有人证,只是他现在知此人身在何处罢了。要想寻得此人,要找之人自然是李无二。
毕竟是李无二在信中告诉戊子念,当年在何怀柔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宫女,而且还是李承宗的接生婆子,自然对李承宗的身份一清二楚,不过这些事,何怀柔又岂能想不到?自然已经杀人灭口。
可那老婆子在宫里多年,这宫中的腌臜事见得太多。她就算不想管此事,又能如何?毕竟只是一个宫女奴才罢了。
所谓祸以致死,其亲难逃。那老婆子已知自己断无活命的可能,可却不想连累家人,便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儿子,让他将此事当做保命的手段。
若是何怀柔真的因此事前去杀他,便以此事为要挟,说不得能留下一条性命。
这因缘巧合之下,此人逃命之中,又被李无二手下之人所救,这才有了今日。
若是不然,就算戊子念再对李无二所言深信不疑,也不敢前来面圣,将此事告诉李元长。
“老臣自然没有证据,此等天大的事,皇后又岂会留活口?早已经将当年知晓此事之人杀了干净。”
“戊爱卿,既然没有证据,就前来告诉朕,太子非朕骨肉,这是何罪,不用朕来跟你讲明吧?”
李元长淡淡说道。
戊子念又是一叩头,急忙说道:“陛下,老臣又岂能不知晓此事?但是老臣一心为陛下,为大奉。怎忍心看得李氏江山落入到一个孽种手中?老臣赤诚一片,还望陛下明鉴!”
言之凿凿,情之切切。戊子念将自己说成了一个冒死进谏的大大的忠臣。
“陛下,让老奴……”夜不阑对李元长一拜开口欲言。
可是还未说完,李元长便一抬手,说道:“夜老,莫急。何事都要讲个有理有据,还没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轻举妄动之下,难免会铸成大错。”
“可是,陛下……”
李元长转头看向夜不阑,眼神虽然平淡,但夜不阑从未曾见过李元长如此,他一躬身,便不再言语。
“戊爱卿,既然你敢前来,没有证据,朕却不信。”
戊子念一咬牙,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便说道:“虽然老臣没有证据,但是当年侍候在皇后身边的一个嬷嬷,后来也是太子的接生产婆,事情前后皆是清清楚楚,甚至连太子生父是谁都知晓,虽然后来被皇后灭口,不过她却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而她的儿子至今仍活在世,只要找到此人,一问便知。”
“哦?那么此人现在何处?”李元长又问到。
“此人现在在一个隐蔽之处,这么多年,因躲藏皇后的追杀,至今不敢露面于世人之前,若是陛下相信,老臣便将此人带回来面见圣上。”
戊子念可不敢跟李元长说自己也不知那人现在身在何处,真的这般说了,说不得李元长便会以一个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罪将他处死。
“原来如此,既然戊爱卿冒死进谏,可见此事不是空穴来风,那么就劳烦戊爱卿将此人带来见朕,若是真如戊爱卿所言,便是大功一件,朕一定好好嘉奖戊爱卿。”
“老臣不敢贪功,只要江山稳固,便是老奴最大的欣慰。”戊子念说道。
李元长一抬手:“那么戊爱卿退下吧,朕累了。”
戊子念此时才算松了一口气,既然李元长这般吩咐,那么看来是信了他适才所言,现如今,只要找到那个老宫女的儿子,此事便会实锤,到时候,就算何怀柔巧舌如簧,也翻不了身。
“那么老臣告退,这就去将那人带回来。”
而李元长抬头望向屋顶,沉默良久。
夜不阑本想言语,可见李元长如此,便静静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