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墨一直觉得,叶湑是个温柔如水且逆来顺受的女人,交往两年,她从来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简直宠他到了骨子里,脾气好到令他想爆炸。
所以,他想不到他登机的那一刻,她给他的最后别语竟然是——
言子墨,你滚!有多远滚多远,老娘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你!
他惊讶地看着手机,修长如玉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像是被一脚踹飞的灰太狼,他的内心独白是: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
现在,叶湑将柜台上的客人要的酒都调好了。
灯光五彩迷离,闪烁之间隐隐透析出她浓妆艳抹的一张勉强算得上漂亮的脸,她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将几杯鸡尾酒放在柜台上,然后独自转身到洗手间洗了个手。
水龙头打开,水流倾泻而下,镜子里烈焰红唇妖冶夺目,精致魅惑的眼线透着几许暗夜的气息,她嘲讽地笑了笑,回转身来,将轻薄的一件裸粉色外套随意一披,就直接走出了“烟火世纪”。
其实就调酒师这个职业来说,叶湑的等级实在算不上高,工薪也不多,但好处就是她每天晚上只需要七点到九点半来上班就可以了,另外还有双休日,她起初只是觉得这份工作可以很好地让她照顾父亲,后来父亲死了,她做习惯了,也就不想走了。
s市灯红酒绿的繁华街道,人潮熙熙攘攘,叶湑推开“烟火世纪”的大门,迎头便是夜晚习习的凉风,方才自己喝了几杯,现在酒意微醺,她将外套拢了拢,走到一辆蓝色车旁。
熟练地拉开了车门,陡然的,身后一道突兀的清沉的声音却猛然闯入听觉系统之中:“好的李总,我已经到了,马上就来。”
叶湑拉车门的手僵在那儿。
这声音熟悉到令她以为是噩梦。
转瞬间,她又自嘲地想到:叶湑,三年了,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没脑子的笨女人了,这个男人也不值得你惦记,而且,你根本就从没真正认识过他!
她摇了摇头,没再做它想,水晶粉的蓬蓬短裙下一条修长的右腿直接迈进了车门。
很显然,她想远离这个男人。
但同样很显然,事与愿违。
“叶湑?!”言子墨的声音里竟然还有几分惊喜,叶湑心神一凛,转眼胳膊被人攥住,她将腿收回来,一转身,四目相接。
言子墨一如既往的英俊迷人,一身休闲的长短适中的黑色风衣,亚麻色的齐耳短发利落干净,挺秀的眉眼看着桀骜又深情,但冷眼而观的叶湑知道那是假象,只有凉薄的两片唇瓣方是他最真实的人格写照。
而不可否认,言子墨在看到叶湑的这一刻,真正的被惊到了,他的眼眸,有悔,有痛,有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仿佛是很坚定的信念。
当年叶湑是怎么样吸引他的视线的?白色飘逸的雪纺长裙,乌黑浓密的柔软长发,捧着一把清香的夏日栀子,纯美得灵魂都透着香气。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
实在很难想象,她也会化这样浓烈魅惑的烟熏妆,将头发烫染成茶墨色的卷发,穿着这样露骨的短裙,笑得放肆张扬,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我没看错吧,”叶湑的红唇微漾,启齿说道,“这不是言大少吗?真巧竟在这里相遇了,缘分这东西,看来真是妙不可言。”
言子墨呼吸一痛,他皱着眉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烟火世纪是什么样的地方言子墨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叶湑,在当年那样清纯的叶湑,有一天也会与这样的地方有了牵连。
“你说我啊?”叶湑毫不避讳与他对视,顺手性感地撂了下自己海藻般的长发,发丝间熏染着迷迭兰香水的味道,她勾起红唇:“我是这儿的常客了,怎么言大少,老同学,你也是这里的顾客?不好意思,我下班了,现在恐怕招待不了您,不过里边还有几个技术比我更好的,应该能满足您的需要。”
技术……需要……
他像被万枪射死的十恶不赦的犯人,一时间怔怔地立在原地,又惊又痛,叶湑畅快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唇角一拉,便要上车。
只是低了头,身后的男人握住她纤细腕子的手猛然大力一扯,叶湑不察,跌入他的怀抱,她常在酒吧工作,对付这等突发状况还是比较得心应手,皱着眉用高跟鞋鞋跟将言子墨的脚一踩,对方闷哼一声,便被她推了出去。
言子墨忍着痛,咬牙看着她:“叶湑,你长本事了是吧?这是什么腌臜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
“言子墨!”叶湑断他的话,在他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冷笑着说:“你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事?我一点也不想把你这个前男友的身份翻出来,你不要逼我!你现在是商界名流,你飞黄腾达,我劝你最好不要让人家知道你曾经有一个肮脏的女朋友。”
“肮脏……”言子墨皱着眉,“你怎么会把这种词放在自己身上?”
叶湑嘲讽的目光在“烟火世纪”霓虹闪烁的招牌上停顿了下,“来这种地方的女人,有几个是干净的?如你所想,我这几年,最不缺的就是男人。”
言子墨的眼睛里已经快冒火了,他捏着拳头,咬牙看着她:“为什么自甘堕落!”
闻言,叶湑冷笑着瞥过眼,说实话,她已经没了和言子墨争论这些的闲心,每次只要在那些财经杂志上看到他的写真亦或是名字,她都觉得心累,时间不早了,她现在还没吃晚饭,饿得肚子有点难受。
正巧言子墨的手机响了,他利落地掏出手机接起电话来,公式化的笑意浮上眉梢,清润温隽,染了时光的尘埃,原本的狂狷倨傲被打磨得珠圆玉润,这倒是叶湑所未曾预料到的。“李总,好的您稍等,我马上过来。”
絮絮地又多说了几句,叶湑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留下来听她不想听的话,看她不想看的男人,于是趁着空麻利地上车点火,拉下驻车制动器,油门一踩便熟练地将车开走了。
“叶湑!”言子墨挂断电话,人已经走了,他骂了一声“shit”,将手机摔在了二十米外的墙上……
因为是酒驾,叶湑只是在开离了烟火世纪之后,就近找了个停车位,然后拨通了安岑的电话。
“喂喂,叶子啊,怎么啦,我在睡美容觉呢。”安岑这货跟以前一样臭美。
叶湑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你过来一趟,我喝了点酒,暂时不能驾车。”
一听到喝酒,安岑一个鲤鱼打挺,震落了满脸的黄瓜,拽起衬衣就开始利索地穿了起来,“好的好的,我马上来,咦,你在哪里啊?”
叶湑头疼地报了个地名。
安岑用右脸和肩膀夹着手机,两手给自己系着鞋带,“好的,我马上来。”
“安安……”叶湑顿了顿,对方登时感觉不妙,心提到了嗓子眼,便听到电话里传来一道悠远的声音:“我今天……我看到言子墨了。”
大约有三秒钟,安岑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叶湑听到她爆了声粗口“我靠”,“他妈的渣男竟然还敢回来!叶子,你怎么跟他说的?”
怎么说的?她好像说自己“肮脏”来着,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来着……叶湑有些苦涩地坐在车里,将额角又揉了揉,饮酒真能误事啊,她怎么这么会长他人志气呢。这些话不能叫安岑知道了,否则她一定又要大肆渲染一通,然后噼里啪啦地放炮仗说她没出息。
对于言子墨,她似乎比自己还恨呢。
安岑赶到的时候,叶湑已经躺在主驾驶位上睡着了,安静妩媚的一张睡颜,却皱着纤细的眉,仿佛睡得很不安稳。安岑有点心疼。
妈的言子墨,当初既然将叶湑伤得这么深,你还好意思回来?你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国外呢?
三年了,连个电话都不打,这样的男人,真他妈人渣!
叶湑睡醒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她现在和安岑合租的一套房子,s市的新园区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段,两个人合伙租房子都感到有些吃力。屋子里的陈设当然就更简单,两个人上班的时间不大对得上,所以吃饭也都是各吃各的。
这个点儿,估计安岑也已经上班去了。
叶湑此刻纵然换了睡衣也还是一身酒味儿,她皱着眉头去浴室里洗了个澡,然后穿着睡衣就出来了,冰箱里的食物不多,一袋方便面,再加一颗鸡蛋,这就是她一贯吃的早餐。
没有食欲,只是随便吃了几口,雪白餐桌上的手机就摇摇晃晃地响起来了,她眯着惺忪的眼,顶着一头蓬松湿漉漉的长发,意兴阑珊地接起了电话。
“喂,叶湑啊,起来了吗?”
叶湑登时一个激灵,睡意醒了大半,“嗯,小叔。”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悲苦颓丧:“小湑,后天就是你爸的忌日,你看看……”
“我知道了!”叶湑真是被言子墨气晕头了,居然会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需要小叔来提醒,她惭愧懊恼地放下手里倒腾不休的筷子,“好的小叔,我一定回去,明天就到。”
“嘟——”手机挂断,叶湑一个人寂寞地踩着双人字拖,侧过眼眸,高大的落地窗,纱帘半拢,窗外流云浅淡,这带红色的建筑物连绵起伏,园内油绿的法国梧桐斑驳了绚烂的阳光,而叶梢间漏进来的,正一缕一缕地辉映在光滑如腻的瓷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