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活不易
1976年大地震造成了几十万人的伤亡,人们没有条件及时地为逝去的亲人选择墓地或者火化,遇难者的遗体随处可见,大部分就是找到稍微偏僻的地方,做好标志就地掩埋。
大灾过后,国家为了防止瘟疫发生,每天都要以各种方式喷药消毒,与此同时,林海各地区对遇难遗体进行了二次掩埋。
这实在是个不愿提起的话题,每天的大街上,满载尸体的老式解放翻斗车,拉着防空警报,一辆辆从街头驶过。驾驶室里是我们敬爱的人民子弟兵,车厢后斗就是装在塑料袋子、被重新挖出来的遗体……。
很难想像出,二十多万具遗体被重新掩埋、火化,那是怎样一个艰巨的工作啊!冲在最前线的就是我们的亲人解放军。
浩南家新房是顶楼三层、六十平米的三居室,按人口来说本来是可以要上两套房,王辰说:“够住了,房子太多麻烦,不好管理。”
这是全家人第一次住楼房,每天大家围绕着新家有说不完的话题。但没过多久刚开始的新鲜感,很快就被繁琐的楼上楼下来回跑的家务活泯没了。
首先是挑水,震后的楼房各种设施还不是太健全,浩南家这片工房区有大概十几栋楼,整体没有水。
每天挑水上楼是浩南、浩北每天必做的家务之一。
最难地是挑着两只装满水的水稍爬楼梯,不仅平衡要控制好,前后高低最难把握。
相对挑水来说,劈柴和倒炉灰就轻松多了。
那时家家户户都生炉子,买煤也要凭票供应,想买好烧的煤,还需排队登记,借辆推车拉回家,用编织袋往楼上背,煤店里或者街上卖散煤的收费也可往家里送,再后来出现了罐装的煤气。
生活就这样一天天往前走着,每天粗茶淡饭,按时上学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又要忙家务。每逢星期天浩南和妹妹在家门口马路边儿上还要摆书摊赚钱,忙忙碌碌很充实。
孩子们受父亲影响都爱看书,所以家里的书也多,尤其是小人儿书,拿出来摆摊儿出租,一分钱看一本,引来好多小孩儿现场坐着小板凳儿看。
想想每个星期天赚到的一两角钱那是应该是浩南最早的收入了,按时髦地话说,是他的第一桶金,不过就是桶有点小,迷你型的。
高一暑假,在浩南死磨硬泡之下,王辰终于答应,允许他回一趟老家,不知为什么,浩南对父亲童年生活过的地方,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一直都在寻找着机会,想要一探究竟。
王浩南一个人背了个大包,在妈妈泪眼婆娑的注视下,生平第一次单独踏出了家门,离开了熟悉的林海离开亲人,心里难免有点淡淡忧伤,不过马上就被对另外一个崭新陌生的环境、急欲探索的憧憬之心,冲击的淡之又淡。甚至有些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正值下班时间,马路上的自行车如潮水一般,距火车发车时间尚早,浩南在路上边走边玩。
街口路边,三、五成群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弹着吉它、唱着流行歌曲,还时不时地对着路过的女孩打着口哨。
还有好多留着长发、戴着太阳镜、花格衬衣扎进喇叭裤、拎着录音机的青年,围成一个圈圈,跳着摇摆舞,录音机里播放着港台歌曲:
送你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
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记得我的情?,
记得我的爱?,
记得有我天天在等待。
我在等着你回来?,
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
这就是八十年代典型的街头场景。每次王浩南翻到相册里自己那张穿着喇叭裤留着长发的照片,脑子里就浮现出晚上和哥哥蒙在被窝里偷听邓丽君的歌时的画面。
这是浩南生平第一次坐火车,不敢说不敢动,怯怯地坐在那儿,双手紧张的搭在小腹上,出门时妈妈在内裤上缝了个兜儿,里面有几张十元的大团结。
一夜无话。天还没亮火车就到达了邯郸,浩南跟着前来接站的叔叔,转长途汽车到达大名县城后,买了几个包子权当了午饭。
浩南一直都在打量着这个县城,城里路和林海不一样,街道上大部分都是用青石板铺成,可能是年代久远的缘故,石板被磨得油亮油亮的,楼房很少。
“小儿,我去买上两个西瓜,然后咱就回家。”老家人把男孩称为小儿,儿化音,女孩叫妮儿。叔叔很快抱了两个大西瓜回来:“咱走吧。”
顶着中午太阳,叔叔背着浩南的包,爷俩每人抱着一个大西瓜,一直从中午走到了太阳落山。尽管途中已经休息了几次到家的时候还是累的气喘吁吁的。
见过了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弟弟妹妹之后,浩南被安排着先去睡会儿,说等吃饭再叫他。
老式的木床,新凉席、新被单儿、新蚊帐,爷爷奶奶对这个城里来的孙子格外心疼,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
躺在床上,想着离家前的头一晚上,父亲对浩南说过的话:“我十二岁那年,山东、河南、河北遭遇百年不遇大旱,引发***,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老百姓被迫离家外出逃荒,出现了大规模的难民潮。
你爷爷奶奶带着我和你大大随着逃难大军,准备先到林海,看看情况,如果不行就继续往东北走。”
浩南愣愣地看着父亲,继续听他说:“先是在邯郸火车站遇到国民党抓壮丁,我的年龄太小,只抓走了你大大,你奶奶一整天都在哭,到了晚上悄悄起来,按着国民党军队走的方向去追你大大了。”
爸爸平静了一下继续说到:“我和你爷爷半夜不见了你奶奶都急坏了,想着肯定是追你大大去了,就把我托付给一起逃难的亲戚,先慢慢随着逃难大军走,你爷爷连夜又去追你奶奶了。”
“那就把你一个人丢下了吗?”我有些惊讶。
“是啊!我眼巴巴地天天盼着你爷爷奶奶能回来找我,眼泪都哭干了。”浩南的印象里,爸爸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浩南真的想像不出来,十二岁的孩子随着亲戚,怎样沿路乞讨,步行一千多里路,耗时三个多月从邯郸走到林海的。
“还没到林海那个带我的亲戚就饿死了。”王辰眼眶有些湿润。
浩南奶奶没有追上抓走大儿子的那支国民党部队,再返回去找爷爷,谈何容易啊,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遍寻不见,也只好随着逃难人群沿街乞讨去闯了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