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大火!
到处都是火……
痛,
剧痛!
渗透脊髓的疼痛感让李青的身体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
但是一种如同梦魇般的感觉却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疼痛感终于如潮水般褪去。
李青下意识地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片黑。
他怔了怔,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动――
原来这就是黑啊!
他迫切地想要活动活动身子,却发现那种如同梦魇般的感觉再次袭来,神经和肉体就像脱了线,根本动弹不得。
他隐隐能听到哀哀的哭声。
对了,那场大火!
我是死了吗?
李青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传来“梆梆梆”三声清脆的梆子响,接着是一个人的高喊声,拉长了腔子,有些刺耳――
“有客到~”
哭声忽然大了起来。
少顷。
还是那个人的高喊声,“客人礼毕,亲人还礼呐!”
就像是一场荒诞的戏剧,哭声不仅没停,反而像是到了高潮,愈发高亢起来。
“王兄,节哀。朗儿也不愿见你哭坏了身子。”
“杨贤弟有心了。”
“唉,可惜了朗儿,还这么年轻。这是小桃子吧?虽然是个女娃,但终归是朗儿膝下所出,将来挑个赘婿进门,总不会让朗儿没了香火。”
脚步声近了些,头顶上方传来“砰砰”两声响,声音虽然不烈,但是李青却感觉像是敲在了他的天灵盖上,仿佛一瞬间打通了什么窍穴,手指颤了颤。
原来我躺在棺材里!
但是王朗是谁?小桃子又是谁?
“各位至亲好友灵前致哀,再送一程呐!”
这一声喊打断了李青纷乱的思绪。
不!
等等!
我没死!
我还活着!
李青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恐慌感。
他想要大喊,喉咙却像是烧了碳一样疼,干涩嘶哑,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他再次憋足了劲儿,终于抬起了手,握拳敲向棺材。
喂!
我还没死!
听到了吗?
我!
是我在敲!
“儿啊!我的儿!你怎么就去了啊?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真是痛煞我心啊!”
“娘!爷爷怎么哭了?娘不哭,小桃子会乖的~”小桃子正说着,忽然扯着嗓子“哇”地一声也哭了起来。
“朗哥儿,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我没死!
我真的没死!
听见了吗?
砰砰砰!砰砰砰!
李青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自己发出的敲击声。
他只知道,一定要活下去。
人生第一次知道黑是怎样的黑。
他还想要看看太阳,看看蓝天,见一见白色的云,绿色的蔬菜,红色的国旗……
还有!
还有父母那苍老的皱纹,
还有拉布拉多那双迷人的眼,
还有那些电视剧和电影,那些藏在一句句对白背后的脸,和生活在自己脑海里的人儿会不会是一个模样!
我想看看这天地,看看这烟火,看看这人间……
李青心中的期待感越来越浓,那种恐慌感就越来越盛。
他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死亡!
哪怕是疼痛地在火海中翻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平静的,甚至还有挣脱了束缚的解脱感。
但是这一刻,他不想死!
不想长眠于地下!
那不是永恒的黑暗,而是永恒的虚无!
他想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哪怕是看一眼这世界,哪怕就一眼,起码让我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李青不舍得闭上眼。
黑色的漆掩盖了棺材本身的木纹,但是黑色本身已经弥足珍贵了。
他缓了口气,举起双手推了推棺材盖。
果然,虚弱的力道并没有让棺材盖挪动分毫。
他只能继续敲击着棺材壁,心中祈求着外边的哭声能够小一些,再小一些。
“诸位亲朋节哀吧。”
李青仿佛听到了天籁,他努了把劲儿,加大敲击的力道。
哭声渐渐弱下去。
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没了哭声的压制,又一次显得吵闹起来。
“娘!有声音,在那里边!”
李青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小可爱指着棺材对着娘亲打小报告的画面来。
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努力抬起胳膊,重重地沉下去,敲在棺材上,就像是落在自己的心脏上。
咚!咚!咚!
“别瞎说。”小女孩儿的话只换来有气无力的回应。
“真的!真的有声音!”小女孩儿提高了嗓门儿,“你听!娘!你听!”
咚!咚!咚!
一道稍显干哑的女子声音响起,“都别吵!”
可能是哭灵耗费了体力,她的话中气不足,没多少人听到。
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抬高了嗓门,“都别吵了!安静!”
堂上瞬间寂静下来。
咚!咚!咚!
落针可闻的灵堂瞬间就像是石头掉进了镜湖,激起一片声浪来。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
“诈尸?”
“亲娘咧!”
……
“开棺!”
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
声浪瞬间平息,像是生怕走得慢了些,灵堂瞬间空了一片。
“青娘,你先带着小桃子下去。”
灵堂上终究还是留着几个人的。
“王贤兄,万一起尸了,那可是六亲不认的啊,还请三思。”
“杨老爷勿虑。你也知道,我儿实乃横死,他刚及弱冠,风华正茂,又在城里谋了差事,如何会去自寻短见投了河?
这两日我每每思及此,都如鲠在喉,今日灵堂有异,我定要解开此惑才是!
杨老爷且退开一二。
王安,去准备麻绳,火油,叫上护院,带齐家伙什,以防万一。”
老人仿佛从丧子之痛里走了出来,瞬间变得中气十足,“开棺!”
……
梆!梆!梆!梆!……
李青早已停下敲击,他听着外边的动静,感受着棺材的震动声,数了七下。
终于!
棺材盖一点点推开。
光!
李青稍稍眯起眼,却不舍得闭上。
他看到了屋顶,房梁,外间纸钱香火的味道扑入鼻尖。
他能听到棺材外那些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种久违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多久了?
上次拥有这种感觉还要追朔到父母把那只叫作小八的拉布拉多领回家吧?
人间。
人间!
一只苍白的手扒住了棺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