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该害怕的,不是受伤,而是不懂得疗伤。
方许在黑皮的推波助澜下,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没能够将安旭劝回外婆家吃午饭,眼看快一点半了。方许无奈之时,盯上了房屋大门上锈迹斑斑的锁,终于找到了难题的突破口,“如果你跟我回去吃饭,我就帮你想办法弄到钥匙。”
安旭终于有所反应了,眼睛亮了亮,“你能找到钥匙?”
“吃饱饭才告诉你,我现在饥肠辘辘,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陪我吃饭去,要么你自己在这继续耗着。你知道,这把锁不用钥匙是绝对打不开的。”方许其实也不知道去哪找钥匙,但自己饿得难受,想想安旭赶车许久,估计比自己更饿。
在方许无比期盼的眼神中,安旭没有反对,方许盯着安旭没有反应的脸,笑道:“不说话,那就当你是默认了。”
方许喜不自胜,竟然一路哼起了小曲,黑皮围着她蹦跶,时不时扒上她的裤腿。走在后面的安旭瞅着前面这一对自来熟的密友,暗暗吃起醋来,这养的哪门子狗?没良心!
安旭远远看见一栋院门前站着一位老奶奶,正地望着他们。快到门口时,安旭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下来。
“这是我外婆,你应该还记得吧!我外婆可是一直都记得你,经常提起你。”方许说完,笑着迎上前去,高兴地挎住老人的胳膊。“外婆,这是安旭,他上午回来了。”
“许外婆好!”安旭轻声问好,眼睛里一片酸涩,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自己过世的外公和外婆。
“安旭呀!走了那么久,终于回来了。你走的时候还那么小,现在都已经长成大男孩了,哎呀!就是太瘦了……”外婆情绪激动,眼色泛红,走上前来,不忍心捏了捏安旭纤细的胳膊。
“外婆,我俩都饿了,饭应该还热着吧。”方许见外婆比较激动,还想没玩没了地寒暄,只能及时打断,她现在又一阵饥饿感强烈袭来,估计着安旭只会比自己更饿,刚刚回来的路上,方许问他什么时候启程的,他说是坐的昨晚的火车。
“来,来,赶紧吃饭去,你们俩肯定饿坏了。饭和菜都还是热乎的,电饭煲线没拔,菜我放在锅里保温的。”外婆陷入了另一件事情的热烈关怀中。
外婆早早吃过了,但她还是愿意坐上饭桌,一边寒暄不断,一边十分积极地给两个孩子夹菜,并笑着说,“多吃点,多吃点。”方许好几次都鬼机灵地避开了,然后那份饱满的热情就像倾斜的天平一样全部涌进了安旭的碗中,倒映在安旭呆愣的眼睛里。其实安旭并不排斥,反而怀念,他脑海里又一次浮现那个遥远的童年,还有温情的外公外婆,小时候他们也是这么热心地给自己夹菜,总是一次次将好吃的悉数奉献给了他。这是一份中国式独特的家长们毫无保留的宠爱,或许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我们,在某个叛逆阶段会强烈地拒绝过,并将其打上“束缚“和“牢笼“的标签,但当真正失去后,才知道了追悔莫及的意义。
“安旭,多吃点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多补充点营养,多吃点肉,这是许惠阿姨最拿手的红烧肉。”外婆又开起了唠叨模式,“这些菜是我家小许烧的,挺好吃的。”
“我外婆就是这么热情,不要太介意,我烧的菜可能不太好吃,将就着吃点,比饿肚子强。”方许看着有人帮她承担过多的菜,心里乐开了花。每次跟外婆在一起吃饭时,好吃的菜总是堆在自己的碗中。比如吃鱼,大部分鱼肉落在她碗里,而鱼头和鱼尾巴则被外婆悄悄吃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许开始留意到了这一点,便和外婆耍起了小聪明。盛饭时,就给外婆饭里藏着菜,外婆给她夹菜,她就乘势躲开,时不时来个偷袭,给低头吃饭的外婆夹菜。久而久之,这种互相的关照成了她和外婆之间的小游戏。
安旭基本吃完了,幸好方许及时打断,要不然他就得撑爆。或许是因为很享受这久违的温情,又或许因为这是难得的家乡菜,他很庆幸自己毫不犹豫地选择回来。而且这是方许烧的菜,没想到这小丫头厨艺不错,比小时候瞎胡闹进步很多,他吃的很满足。
饭中,方许无意间提到那把即使锈迹斑斑,但用石头使劲砸也丝毫无损的罕见的强悍的锁。“你们是想进安旭家的老房子吗?我这里有钥匙,当年安旭妈走的时候留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寄放在这里,存个保险,以防带走的钥匙掉了。”外婆的话瞬间在方许和安旭的脸上开了花,“得来全不费功夫,吃完饭我就陪你去。”方许看着这个难得笑得这么舒心的男孩,就像千年铁树开了花。
吃过饭,安旭和方许揣着钥匙便快速赶往目的地,黑皮满心欢喜地跟着他们。方许还准备了点铅笔芯的粉末,据说将其灌进钥匙孔有助于打开生锈的锁,果不其然,效果显着。
久封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的时候,黑皮一下子蹿了进去,它好像花光了主人所有的兴奋和喜悦,透支了安旭所有反应的气力。安旭站在门槛前,呆若木鸡,久久都没有移动脚步,他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跨过这个门槛,只是如今身临其境了,反而觉得不够真实。
“进来呀,傻呀,你不是很想进来看一看吗?我想去逛逛楼上你以前的房间。”方许说完朝楼梯走去,“你今天得洗澡了,疯了一天,蹭了一身灰和泥。”方许瞅着冲在她前面的黑皮,尽管它身材娇小,却是短小精悍,上楼梯十分灵活。
其实方许并没有上楼,而是在楼梯拐角处静静看着安旭的反响。安旭还是久久地站在原地,双眼无神,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黑皮冲下楼梯,围着安旭努力转圈,依旧没有得到主人丝毫的关注,到最后干脆咬它主人的裤腿。
方许突然间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了愣神的安旭,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转眼间,留给方许手腕的是一道五厘米左右的血痕。
终于,安旭被一声刺耳的玻璃碎裂声惊醒,随后耳朵里便充斥着黑皮慌乱的喊叫声。面前的方许微微皱着眉,满眼都是对安旭的紧张与关心。他突然发现了一抹显眼的红色,原来方许左手腕正鲜血淋漓,活跃的鲜血滴洒在散乱的玻璃碎片上,格外刺眼。安旭看了一眼满地的玻璃碎片和血滴,又抬头看了看门框上只剩下几根绣钉的残缺的木质玻璃框,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方许在危急时刻,及时推开了他,让他躲避了头顶上那块摇摇欲坠的玻璃,而她却在危急当口严重负伤。
“你怎么这么傻,”安旭朝着方许大喊,话音未落,就牵着方许没受伤的右手准备离开。“门还没锁,”方许不顾手腕此刻袭来的清晰的疼痛,坚持要锁好门。
安旭眼瞅着方许的伤口彻底被鲜血覆盖,地上瞬间被着色成一小滩鲜艳的红色,无奈于方许的坚持,他只能抢在她的前头,急速合拢两扇老门,或许是手有点微颤,锁门显得没那么利索。
“危险随时降临,伤害无处不在。人最该害怕的,不是受伤,而是不懂得疗伤。这点皮肉伤顶多让我流点血,没事的。”方许突然冒出来的话让处于慌乱中的安旭猝不及防,随即他愣了几秒,但显然这几句安慰是奏了效的,急躁的安旭很快冷静下来。
安旭快速锁好门,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白色衬衫,说了句:“有点疼,忍着点。”
方许看着穿着白背心的安旭瘦骨嶙峋,不免心疼起来,点点头,安心地随他处理。
安旭小心翼翼地将外套包扎在方许血流不止的伤口处,白衬衫瞬间被血渗透,晕染了一片红色,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棉织品的外套多多少少可以阻止流淌得过快的血液。他注意到了方许因为疼痛而紧皱眉头,又轻声说道,“我们得赶紧去医院,伤口很深,可能得缝几针。”
简略的包扎后,两人迅速来到了村里的小诊所,去镇上或是县城的医院显然是太耽误时间了。安旭眼瞅着被鲜血污染严重的衬衫,拉紧方许未受伤的右手快步走,黑皮则是一路保驾护航。
路上,不少行人看了过来,方许行走时不忘礼貌地打招呼。有眼尖的人瞅见了方许左腕上的那抹红色,方许手上的不是血是啥?
很快,村民们就把消息送进了外婆的耳朵里。等方许抵达诊所没多久,外婆焦急忙慌地赶到了,“怎么了,我家小许咋受伤了,流了那么多血?”
伴随着喊声方许看见外婆冲了进来,脚步踩的毫无章法,随时一个趔趄,都有可能摔倒。方许听见了外婆焦急的呼喊,本来负伤后特有的平静一下子波澜起伏。她眼睛盯向门口,暗自平复心绪,准备好迎接那道慌乱的身影,送上及时的抚慰。
很快,外婆的身影斜斜晃晃地闯进了大家的视线。方许撇弃疼痛,竭尽全力,尽量绽放一个自然的笑颜。正当她开口,外婆一个箭步了扑上来,眼神始终聚焦在方许的伤口上。
“外婆,没事,就是一小伤口,稍微流了一点血而已。不要慌啊!一点也不疼。”方许微笑着,一脸轻松,反而对比之下,外婆和安旭也太过于小题大做了。其实,她不仅仅在平复外婆,更是在安抚安旭,安旭虽然一声不吭,但一张脸冻结,犹如北方寒冬冰冻的湖面。
然而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外婆一如既往开了挂,开启老母亲专有的唠叨模式。外婆的焦虑和安旭的自责落在方许眼里,于是她不停开着玩笑和转移话题,希望可以平复二人心绪。
“幸好及时止血了,不然可能失血过多,”医生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叮嘱:“伤口挺深的,需要缝上几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