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雏鸟,别急呀。”
莱斯特・科尔军士长说着将那枚反灵能子弹从丁曲文手中拿了过来,他回头看了眼远处的上官景,转过身指着手中那枚弹头如红色水晶般的反灵能子弹对丁曲文说道:“我问你,这是什么?”
丁曲文看看莱斯特掌心的反灵能子弹,又抬头看了看这个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军士长,有些不解地答道:“我知道,这是反灵能步枪子弹啊,小口径步枪型号……”
“打住打住,你这些东西都是我教你的,我当然知道。”莱斯特将子弹举到丁曲文眼前,晃了晃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反灵能弹,这是你以后的老婆本。”
“老婆本?”
这一个突然的转折让丁曲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反灵能子弹跟老婆本有什么关系?
“说成是你妹将来的嫁妆也行。”见丁曲文脑子转不过弯,莱斯特只能继续开导他:“看在你是我带出来的份儿上,我提醒你一句,这东西在光荣城的黑市上能卖到2万光荣元一枚。”莱斯特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满脸的络腮胡都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停地颤抖着:“2万光荣元啊!”
“2万光荣元?”
丁曲文在心里估么了一下,2万光荣元换算成自由联邦的联邦币是差不多30万,这几乎是丁曲文五年的薪水。他惊讶地问道:“军士长,这东西……这么贵么?咱们之前训练时候不是也……”
丁曲文其实也有些纳闷,之前他在训练的时候也打过不少反灵能弹,毕竟要通过实弹射击来培养士兵的手感。当时那些反灵能子弹就是随便地装在弹药箱里,根本没有像现在这样由特殊容器保护着。
莱斯特啧了一声:“你这就不懂了。”他指着子弹底火周围的一圈铭文说道:“看这儿,‘特造-351-4-甲’。说明是共同体特种弹药制造集团351年4月制造的甲等反灵能弹,这种都是共同体军队的自用型号,是真家伙。这次行动是共同体那边授意的,上面不敢怠慢,所以才出了血本。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上面要用这种带密码的盒子装子弹,不用密码盒,这子弹根本就到不了我们手里。”
“真家伙?那咱们之前训练时打的……”
“咱们之前用的都是联邦仿制的山寨货,只有重量和外形像那么一回事,上面的灵能回路就是随便刻点花纹,打人还不如用普通子弹呢。咱们训练用的是山寨货,好歹实战时能见到真家伙,底下那些普通部队根本只能领到山寨货。”
莱斯特把玩着手里的那枚红色子弹,似是自语地说道:“原本共同体每年给咱们援助十万发各种型号的反灵能弹,结果经常是头天援助到位,第二天光荣城黑市上就多出了八万发全新的反灵能弹,连箱子都他妈没拆开。后来共同体一怒之下断了援助,每年只按市场价卖五千发给咱们。上面脸上挂不住,就搞了个‘自产反灵能弹’项目,牛皮吹得震天响,补助军费骗了不少,结果只造出来没用的样子货。唉……”
原来子弹的真相是这样,丁曲文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些不稳。“啊?那……那军士长,他们这不是拿国家安全和士兵的生命开玩笑么?”
“一名士兵的抚恤金才多少钱?两枚反灵能弹而已,还不能倒卖到光荣城的黑市去给自己捞钱。”莱斯特叹了一口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联邦什么时候把咱们的命当命了?要不然你以为第二次新世界战争联邦怎么输的?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前线士兵血流成河,后方达官显贵夜夜笙歌。领土全丢,都被人赶到新大陆了,这群狗东西还天天想着怎么给自己捞油水,金山银山都往自己家里搬,真不怕哪天狗日的断子绝孙。”
“可是我们这是在实战……”
“就因为是实战所以才更要趁机捞点。”莱斯特敲了敲身后的舱壁,“隔壁船上还有三位四级灵觉者中校呐,真正干活的是人家,咱们就是配合着控制一下场面。”大胡子贱兮兮地冲丁曲文眨巴眨巴眼睛:“你该不会真以为靠这两三发子弹就能干掉一个四级灵觉者吧?”
“可是当初第三次战争的时候,共同体也有过很多普通士兵击杀四级灵觉者的战例。”
丁曲文毕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觉得就算如此,自己也不能改变本心。
莱斯特敲了一下丁曲文的脑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哪有那么多可是,人家共同体国防军是有信仰、有灵魂、有纪律的军队,一对二能把神圣教廷和吠陀衍那按在地上捶的神仙。人家共同体的灵觉者猎杀部队全员满配反灵能弹、动力装甲、灵能冲压炮、医疗纳米机器人,传说中他们最精锐的利剑小队每个队员甚至还有空间机动装置和可变式电磁步枪。”
莱斯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人家知道自己为谁而战,也知道国家不会亏待他们。你再看看咱们,看看你周围的人,用的三十年前的机械外骨骼,四十年前的老式步枪,每人抠抠索索三发反灵能弹,医疗凝胶还是两人共用。咱们为谁而卖命?是官老爷还是大财主?什么叫自由联邦,那是只为自己捞油水的联他妈邦。”
莱斯特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小,不止是丁曲文,周围的队员实际上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们没人出声反驳莱斯特,也没人发表不同意见,只是在默默地整理着装备。
丁曲文抬眼四望,他发现这些老兵的弹匣里几乎都没有反灵能弹。从弹匣两侧的余弹观察孔里能看到,弹匣中只有十几发普通子弹。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正在拉动枪栓检查步枪状态的队长上官景,身旁放着一支装有三发反灵能弹的弹匣。
丁曲文并不意外上官景不愿意捞这点好处,因为自由联邦现任参联会主席叫上官邈。
虽然上官景总是摆出一副很老气的样子,但他其实今年也才二十五岁,只比丁曲文大四岁。尽管军衔看起来不高,但二十五岁就在自由联邦作战序列中最精锐的部队中担任小队指挥官,这已经是非常耀眼的履历了,以后注定在军中平步青云。
他的家世,他光明的未来,都让他根本看不上这三枚子弹的那点钱,也懒得去阻止手下的队员捞油水,更不用像其他小队的指挥官一样从中抽成。与其干那种得罪人的事儿,他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收买人心为自己笼络一批死心塌地的手下。
莱斯特将那枚子弹放回丁曲文防弹背心胸前的口袋里,拍了拍口袋说道:“所以你就老老实实给自己攒老婆本吧,到时候买不起房有你哭的时候。还有,你不是二级灵能亲和但是没有觉醒能力么?你多攒攒,退役后用卖子弹换来的钱去光荣城黑市做个诱导觉醒的手术,就是吠陀衍那的那种技术。你的服役履历加上二级灵觉者的身份,怎么着也能在光荣城那些财阀的私人武装里吃香喝辣,到时候别说娶老婆,你天天换女人睡都没问题。听大哥一句,以后别在联邦混了,没前途,我就等着退役后带着老婆孩子移民光荣城呢,当然,要是能去共同体更好。”
丁曲文忽然觉得胸前的子弹很重,非常非常重,比一个年轻人的理想要重的多,也比一个年轻中士的未来要重的多。
丁曲文的父亲是一位普通的工人,大概是因为当年没能考上军校,所以对军队一直有种执念,天天跟儿子念叨着要他长大后去当兵。丁曲文虽然很反感父亲对自己未来的安排,他对从军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想去念法学当一名律师。
但父母因事故去世,妹妹残疾后,丁曲文发现自己家庭的经济情况让他除了去当兵外没有别的选择。为了给妹妹治病,他们家本就不多的积蓄基本上全耗干了,就这接下来还要大笔的治疗费。上大学肯定无望,出门找工作又四处碰壁,于是丁曲文最后了选择去联邦军队。一来军队解决食宿,这样可以剩下一笔开销,二来当兵薪水也有不少,自己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只要能让妹妹把腿治好就行。
于是三年前,十八岁的丁曲文进了联邦军。因为他的拼命努力和优异表现,终于争取来了被选拔进灵觉者猎杀部队的资格。虽然联邦军战斗力差腐败严重是公认的,但丁曲文是一个做事很认真而且有理想的人,他总觉得自己只要一直往上爬,总有一天能做点什么。
或许他心里其实一直没忘记小时候父亲给他讲的那些共同体战斗英雄的故事,总梦想着自己也有一天能爬到高高的位置上,为联邦军队带去些改变,可惜啊,这终究只是年轻人不切实际的梦想。
丁曲文看着弹匣中剩下的两枚反灵能弹,慢慢地退了一发出来,放进了自己防弹背心胸前的口袋。
“这就对了嘛。”身旁的莱斯特正将他自己最后一枚反灵能子弹收回口袋里,“下周休息我带你去光荣城找个熟人把子弹卖了,再给你介绍一个靠谱的医生。你妹妹的腿对人家光荣城的医院来说就是小意思,装上义肢三天就能下地走路。”
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前的口袋,向丁曲文炫耀道:“三支‘口红’,我们家臭小子以后娶老婆的房子算是能见到个卧室了。”
看着弹匣中最后一枚价值30万自由币的反灵能弹,丁曲文想到了自己妹妹的腿,想到了她后半生的幸福,一咬牙将它也退了出来。
将最后一枚子弹装入防弹背心前胸口袋后,丁曲文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一样,无力地靠在身后的舱壁上,茫然地看着头顶舱壁上复杂的管线。
仿佛刚刚他退出来的不是一枚反灵能子弹,而是他自己的灵魂。
警报声再次响起,指示灯变为绿色,广播中飞行员“准备着陆!”的喊声勉强盖过反重力灵能引擎的嗡鸣。
丁曲文戴上头盔,拿起武器,站起身做好离开机舱的准备。
飞艇后方的空投舱门缓缓打开,呼啸的寒风卷着风雪冲入了艇中,那刺耳的风声仿佛是对他曾经一腔热血毫不留情的讥笑。
这一刻,丁曲文忽然有些疑惑。
自由联邦……究竟自由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