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娘娘看到婉言明显木掉的脸,暗自叹口气,转而提起其他的话题。要说楚娘娘也是个爽利的妇人,一口气养大五个孩子,还个个吃的饱穿的暖,还四个儿子全部能够接受教育,略差一点都办不到,就算换成婉言也未必敢说自己有这样魄力。出去街上卖笼饼,也不是没被地痞流氓骚扰过,她就敢以身犯险拿起扫帚追了流氓四条街。五个孩子要张嘴吃饭,只要不想饿死哪一个,就得死死护住食。流氓也就是横了点,碰上个不要命的,自然萎了。从此楚家的笼饼摊再也没有流氓骚扰过,同时威名远播。
这样彪悍的楚娘娘碰上强势的婉言,按道理来讲,这对婆媳一路火花带闪电都是轻的,拿刀互砍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偏偏因为最初抱着极大的希望,怕吓着官家小娘子,不免行动就温柔再温柔。等发现婉言这货压根就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时,也不好立马翻脸,这样会显得人品很差。何况人家娘家给力,就算闹的小两口和离,再找这么一个新妇绝对不可能。长子一样也是秀才,长媳连字都认不全。才刚定亲就一直跟她抱怨怎么不找个识字的。这年头不管什么学,有贵的自然有便宜的。平民家的小娘子不是上不起,而是如果她们一去上学,家里直接就少了个劳动力。就如楚家,如果没有楚微帮个手,家里搞卫生的都没有一个,这如何了得?再有打个络子绣个荷包也是收入。因此多半平民家的女儿能识字的都少。
楚衍同大哥一样少年得志,楚娘娘不希望这个小儿子也跟长子一样蹉跎掉。这样有个很能干的新妇就十分有必要。以前是顾及着楚衍好不容易找个才女,后来是被婉言的赚钱能力直接震飞,因此一直在婉言面前提不起婆婆的气势来,一面怕这个新妇飞了另一面又因摆不出婆婆的威风很不爽。但目前暂时没什么法子,所以看到婉言不爽,她只好果断转移了话题。
一旁的楚三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可没忘记她进门就怀孕然后生长女被婆婆嫌弃的事儿!她先开花后结果总比婉言压根连个蛋都孵不出来的强吧?那时候您老脸一拉、嘴一撇,就差把“我很不高兴”挂脑门子上了,丝毫不顾及她刚生产的虚弱,当时委屈的想死的心都有。这会儿婉言脸色稍微有异,你你你居然转移话题了!?这偏心眼也太过了吧?再看向婉言的眼神就有点微妙了,又暗恨自己娘家不够富裕,致使她在夫家被欺负。当下心中大不爽,又不敢大过年的摆在脸上,只把袖子攥的死紧。楚大嫂和楚三嫂都进门先生的儿子,倒无所觉。
楚娘娘一句话闹的两个新妇不高兴,自己一想做婆婆的做的这么小心翼翼也觉得憋屈。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嫤言婆婆那种内心翻天面上还一片云淡风轻的人,霎时间三个人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再迟钝也觉出点味来。楚大嫂和楚二嫂也是有儿子的人,将心比心,也认定婉言气性大了点,这纯粹是立场问题。年前好不容易因点心事件缓解点的妯娌关系,又得重新打起,虽然婉言始终将无视妯娌政策进行到底。
楚衍见状,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女人多了是非多,这句话真是搁谁家也不会错。心里一面埋怨母亲大过年的提这个话头,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对新妇不满。另一面又对婉言很无力,为什么总对自己的家族这样抵制?婉言的态度实在让他觉得很累,还不能说出口。从礼法上来讲,婉言真是什么都做到了。时下平民家的新妇大方点儿就算很了不得的事,可那种是人都能看出的隔阂又把楚家人膈应的慌。这日子真有得磨。
一顿年夜饭最后竟吃的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楚娘娘是死活想不通她就随口一句话,怎么就让婉言小半晚都不开脸。婉言更是不爽,眼看着要交子时过大年了,做婆婆的当场黑着脸质问她为什么不生娃,这叫什么事?结婚没过周年都叫新婚,新婚里催人生孩子,这婆婆当真说的出口!什么破家教啊!我去!简直越想越气。大过年的不想吵架,何况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吵的,面上却越来越疏离。
虽说过年要守夜,但也只是守过子时大家也就散了。楚衍拉着婉言默默的回房,脑子里一片混乱,到底要怎么说才能不惹怒婉言呢?一是踌躇,不知如何开口。
不想婉言却看出来了,直接道:“有什么话直说。”
楚衍叹气:“我也不知道如何说。”
婉言的脸色更冷了。
楚衍苦笑:“不是想说你什么,只是我在想,如果换成我,又该如何做呢?”
听到这话,婉言委屈的道:“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在娘家时谁敢给我半点气受?在你们家竟动则得咎。”
“她们……喜欢热情点的人。”
婉言一声冷笑:“就同三嫂一样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实际行动什么都没有?”
楚衍缩缩脖子:“实话,大家都这么做,她那样的确受欢迎些。”
婉言叹口气:“你怎么也这么糊涂!?”
“嗯?”
“你说,我和三嫂谁说出的话有分量些?”
“呃……。”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宁愿最开始冷着些,细细分辨了什么人该交什么人不该交,也不愿最初就眉毛胡子一把抓,到最后弄的里外不是人。”婉言鄙视地道:“我虽算不得人缘好的,但真要做邻居,你愿意是我这样不搭理人的还是愿意行动就占便宜的?论交往,是愿意找一诺千金的,还是找嘴里跑马的?”
楚衍被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道:“竟是你更明白。”
“娘娘只是娘娘,莫说分家了,便是不分家那也只处的半世。她要抱着这种想法,不过是老人糊涂。若你也有这种想法?”婉言摇摇头:“圣贤书教的‘直道而行’你却忘光了么?”
一番话说的楚衍满脸通红,暗悔自己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又想婉言不愧是进士之女,表面上看起来泼辣,内里到底是君子风范,真真惭愧。
婉言是在晃点楚衍,多少也是做过好几回生意的人了,即便运营能力跟陈老伯这种老鸟相比那简直是差到了太平洋西岸,但对付楚衍这种书生还是能信手拈来。但这也的确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嫁到楚家,不得已接触各种各样的平民。不是说平民不好,只是有些习惯真的无法接受。做事没计划不说,什么事都喜欢先弄的一团乱,到后来又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勇气,往往一件小事竟总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大有你无情你冷漠你无理取闹的架势。逻辑还不算很差的她是真跟这帮人搅和不到一起。就好比楚三嫂,说是最热情的一个,可她从嘴里吐出过半点好处没有?这种人最初的确让人感觉到愉悦,但回头认识到她的小气后,怕是更加讨厌她。还不如最开始冷着处,慢慢的各自熟悉。一世这么长,急着辩白做什么?
何况她始终认定,妯娌就是妯娌,伦理不过是面子上的事,真正的感情没有血缘的维系那是真扯谈,有血缘的还争的你死我活呢,何况没血缘偏还有利益冲突的人。就算是婉言不争那点利益,那也不待见一味喜欢占便宜的人,而且还没有共同语言。嫤言倒跟族里的妯娌处的不错,但她给妯娌做过衣裳没?便如婉言自己,得了东西,甩给嫤言那是半点不心疼。甩给十六娘真要说起来,也还能接受。但要给到楚家的嫂子们,就得换种心思,安慰自己说这是人情来往,不然就要郁闷到自己了。这种细微的心思剖析下来,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想到这里,不由记起年前给嫤言送布料那事,心中一阵冷笑,我自己赚的凭什么要看你们的眼色?稀罕的你们待见我呢!
这么一折腾,两人睡衣全无。楚衍索性拉着婉言聊天:“虽说生孩子这事急不来,但看这个状况还不如先生一个。”
“这须得看天意。”婉言想了想道:“若我真不能生怎么办?”
“不也是天意?”
“不寻思着典个妾什么的来?”
“我怕你连妾带孩子一块儿掐死,还不如不寻呢。”楚衍笑道:“你也担忧起这个来?真新鲜。”
“嗤,”婉言毫不在乎的道:“我担忧?离了你我还不能活了?我也不说什么不许纳妾的话,你要纳妾生孩子,可以,我们好聚好散便是。”
“你竟是一点不舍都没有呢。”
“你若无情我便休,你都不心疼我了,我再不心疼自己,那才枉费了我娘娘挣命一样把我生下来呢。什么妻妻妾妾、嫡嫡庶庶的,我看着眼晕。有在家里死掐的功夫,我早出门发财了。我有哥哥有侄儿,我就不信守着偌大的家业,竟然没个人替我养老送终。没准为了服侍我的名额还能打起来呢。”
楚衍绷不住笑了:“你总与人不同,这心胸越发像个男人了。”
婉言眨眼问:“你道好是不好?”
“不好!”
“嗯!?”
楚衍一把搂住婉言:“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便勉为其难的替大伙儿解决了你吧。”
婉言捏住楚衍胳膊内侧的一点点肉,死死一拧,只听楚衍一声惨叫:“痛痛痛痛!”
婉言咬牙切齿的说:“今日非把你这毛病拧了不可。要面子是吧?我苏婉言稀罕的你要呢!再这么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