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坐在下山的缆车里,见王锐军满脸不耐烦地又掏出手机,伸着手探向窗外寻找着讯号,方晓璇只得将头转向了窗外。缆车向下滑的速度不快,脚底云雾缭绕着的冰川倔强地向游人呈现着黑与白的单调,清冷而落寞地矗立在大地之上,它已在此屹立了千百万年了,向一代又一代的来人默默地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方才望着铺满山顶的皑皑白雪时的那种悲凉又揪紧了方晓璇的心,据说玉龙雪山顶上的雪终年不化,那些雪想必都已存在了上千年了!相对于这些雪的存在,人世间的生命已经生生不息的轮转了多少回?比起玉龙雪山的亘古不变,世事真是太过于变幻莫测啊!
方晓璇早有念头要到云南来旅游,只是一直未能成行,这次软硬兼施地拉着丈夫王锐军出来旅游,算得上是近些年来她做的最果断的一件事了。得知王锐军在外“金屋藏娇”又“喜得贵子”之后,方晓璇犹豫了多日,只想和他出来旅游一趟,找一个王锐军没有借口说“忙”的地方,好好地和他谈一谈!
犹记得刚领结婚证的那阵子,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她追求到的王锐军仿佛不知该怎样哄她才好,总是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今后一定要让她过上称心如意出人头地的日子!一次两人因一些小事起了争执,王锐军道歉时又开始向她赌咒发誓,方晓璇便以“冬雷震震,夏雨雪”来嘲笑他,说他的保证远不如古人的誓言来得真诚。
不想没过两天,王锐军竟将那首《思无邪》给背下来了,逢到方晓璇因他而生气的时候就抒情地背诵起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那时人们还没现在这么开放,王锐军却一向性格张扬不管不顾,不管什么场合也张口就来,弄得旁人都望着他俩笑个不已。故此他只要一开口方晓璇便赶紧制止他,再生气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他也很难有念完整首诗的时候……
现在已近立夏时节,但玉龙雪山仍铺满未化的积雪,来之前方晓璇听她的旅游订制师雪儿说过,玉龙雪山在立夏前都有可能看到雪花飘飞的景象。但大约今天天气晴朗,夏日飞雪的景象他们并无缘看到,方晓璇不知是应该庆幸还是遗憾,可是她心里明白,王锐军的誓言已经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方晓璇在心底叹了口气,望了望坐在缆车对面向外远眺的王锐军,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结婚以后,王锐军多次向她许诺要带她周游全国、周游全世界,但不要说全国全世界,就连女儿王明纤去读大学时,他老早承诺过要送明纤进大学的承诺也没有兑现!可是连明纤都能体谅“老爸太忙了”,方晓璇又怎能提出太多的要求!但当她知道,所有的“忙碌”都是借口,谎言后面的真相很可怕,要不是那位王锐军金屋藏的“阿娇”打电话来请她“自觉”让位,还频频发来他俩的孩子照片……
方晓璇摇了摇头,挥去那些不快。缆车仍在不断地往下滑行,山中的高大树木渐渐地扑面映入眼帘,瞬间之中季节便已变幻,世界又恢复了原本的多彩纷杂。高原上的天空湛蓝清澈,近在咫尺的树枝树叶历历可见,忽然几棵高大的树干上寄生的枯叶跳入方晓璇的视线,那像青蛙的外皮一样――这就是餐馆里称之为树蝴蝶的那种野菜吗?她想指给王锐军看一下,扭头却正见他沮丧的将手机放入袋中,什么人联系不上就让他如此失望?方晓璇默然咬住了刚张开的嘴唇,又转头去看外面。
痛定思痛,方晓璇不想吵也不想闹,从小在吵闹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的孩子,她一向最怕吵闹,何况她知道王锐军会找出无数的借口来,她很怕听那些借口那些谎言,她已经分辩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他们夫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掏心掏肺地说过知心话了,有些事有些话她不知怎么开口,偶尔她才刚开口,王锐军总是一脸的不耐烦,脸上摆明了一副“不懂就别问”,连女儿也动不动笑话她“妈妈,你OUT了”!以前王锐军偶而也会带她出去见些朋友,但他们说的很多事她都不大懂,有些事她懂但也插不进嘴去,慢慢地王锐军也不叫她出去了,而她也不想跟他出去了。可现在,方晓璇想自己也有错,才会让夫妻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疏离得有些无法逾越。
思来想去纠结了两个多月,方晓璇决定安排两人一起出去旅游,本想在旅游时相对独立的氛围可以让他们彼此坦诚地说说心里话,道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有些怀疑她也必须得告诉他,她想要个轻松和谐的气氛,但是在家里仿佛找不到那个时机。
出来前方晓璇一直坚信王锐军还是顾她爱这个家的,二十多年的共同相处中他们争执无数,但方晓璇从来没怀疑过王锐军的真心。可是出来后她却越来越不敢肯定王锐军还待她依旧,看着他一脸满不在乎地打电话、发微信、看手机、聊天,而自己在他身边就恍如无物一般!每每深夜时看着憨睡在旁边的王锐军,睡不稳的方晓璇总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从前的那个发誓此生非她不娶的王锐军!
说起来他俩的经历也很是老套,她和王锐军原本都是一个国有铜矿的职工,婚后没几年,王锐军不愿守着国企的小饭碗,就从老单位跑出去“下海”,打了两年工攒了点钱也摸到一点门道,自己就小打小闹地做起了生意。双方老人也都是铜矿的,夫妻俩便约定方晓璇仍呆在国企端铁饭碗,管家管孩子,王锐军到外面打拼。
孩子小的时候,王锐军的事业正是艰难的时候,根本没法着家,也只见从家里拿钱出去,不见赚钱回来。方晓璇上班之余忙着家里家外,两家老的小的,有时候都恨不能分身为两半,根本无暇过问他的事。
后来王锐军父母过世后,明纤那年考入了省重点初中,正逢上铜矿改制裁员,而王锐军在省城青城开的公司已小有起色。一家商定后,方晓璇便带着女儿也来到青城,才总算是一家团聚了。孩子读大学前,王锐军经常早出晚归,隔三岔五地出差更是常事,明纤学业负担又重,方晓璇要照料家里接送女儿,倒不觉得王锐军忙碌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去年明纤去念大学后,方晓璇一下子闲了下来,从早到晚就是一个人在家,王锐军就算是回来了,也是不断地电话微信,她压根找不着跟他聊聊天的机会。方晓璇这才发现自己对老公的事情一片茫然,他的公司、他的事业乃至他的生活她其实都不甚清楚,自己象是已插不进他的生命之中!
昨晚她又辗转难以入眠,王锐军倒是睡得很香甜,方晓璇忽然感到他的手机在振动,那是微信不断发来的声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还要在不停地找他?方晓璇几乎不去翻看王锐军的手机,也不是因为完全没有好奇心,其实以前她也翻看过几回的。那时他们分居两地,王锐军回来时她也很好奇他都接触些什么人,有一次却被王锐军发现了,嘲笑她道:“你怎么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方晓璇的妈妈是铜矿里有名的泼辣人,十分的精明能干,可惜读书不多又没工作,满心的好胜好强无法施展,总是抱怨命不好。方晓璇爸爸是有名的老实嘴呐,家中不但凡事都由妈妈作主,一不顺心还会将爸爸骂得找不着北,而且遇上与邻里产生纠纷,妈妈总能把别人骂得几天不敢出门。方晓璇从小没少因一些小事就挨上妈妈的一顿痛骂,性情内敛的她非常反感妈妈的个性,一向和妈妈不亲密。但王锐军却和丈母娘十分的热络,每每几句话就能哄得丈母娘眉开眼笑,可在背后王锐军也没少拿这个丈母娘调侃说笑。方晓璇最怕别人讥笑她性情象妈妈,为此她有一段时间没理王锐军,王锐军再不敢说她像丈母娘了,但此后方晓璇也不再翻看他的手机了。
也许心里的疑惑压得太多,昨夜方晓璇忍不住拿起了王锐军的手机,他的手机密码?以前是她的生日号码的,但肯定是早已换了。方晓璇犹豫了一下,输了明纤的生日号码,不对!那,难道还是自己的?她再输了一下,这次居然对了,她微微有些安慰,虽然这也许只是他一惯的惰性懒得更换而已!
但方晓璇的欣喜并没持续一分钟,王锐军微信上的聊天内容让她没办法高兴,“亲亲宝贝”的微信名刺花了她的眼刺入了她的心,那女人竟毫不顾忌地用“亲亲宝贝”作为与王锐军聊天的微信名。“亲亲宝贝”称呼王锐军为“锐锐”,说好想他,因为他不在身边她睡不着,问他现在到了哪里,要他发个定位给她。没有看到王锐军跟她聊天时的称呼和回答,之前他们的聊天记录王锐军都已删除了。
放下手机,方晓璇躺在黑暗中发了一夜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