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劲秋从未觉得原来一个夜晚竟然可以如此漫长,经历完那件事之后,原本以为走过了长长的一遭,没想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才慢慢悠悠地踏进午夜零点。
卖药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找出来了,当场被老板的手下们摁在玻璃桌上,用水果刀斩掉了右手的五指。
五指连心的哀嚎此刻仍在心头回响,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怨恨,那么的恶毒,又那么的悲伤和...孤独。
随后,老板指使手下们把一瓶高浓度的白酒浇在那人的伤口上,捆上纱布,就当做是消毒处理了。
酒精刺痛神经,那个人还想再叫,但老板好像听得厌烦了,就吩咐手下用一团布,堵住了那个人的嘴。
场面极度残暴,甚至有人会怀疑是不是有哪个地方出错了,自己错误地跑到了金三角之类的地方去,而不是身处在这个古老悠久的文明国度里。
行刑那时候,电视屏幕的歌单正好切到了某首嗨曲,屏幕的那个歌手在一群穿着丝网袜的女郎之间,一边动作,一边唱歌,歌词是什么踩着魔鬼的步伐。
魔鬼是不会走的,魔鬼就在这里,就住在人类的心里,你不用模仿,也不用跟着它的步伐,它就在你的心中,只要愿意,每一个人类都可以化作魔鬼...
曾劲秋在心里对着自己这样说,也对电视屏幕里的那个歌手那样说,但却没有对在场的所有涉事者如是说。
然后,老板离开了。
手下们据守在那扇作为唯一出口的门之前,禁止任何一个人出去,监视他们,禁止任何一个人使用手机与外界沟通。
无形之中,那些面容严肃的男人们像极了条子,而他们则是被条子们关押的犯人,老实地呆在沉默中,等待审判的降临。
再然后,他被人喊了出去,被告知要在马路边等候,一会儿就会有一部车来接你,车牌号是XXXX,别想着逃,不听话的下场...刚才你也看到了吧?
他咽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自己尚且还完好的手指,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确定自己是不会逃跑的,况且他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错。
那些人...再怎么地横,总不至于要拿自己这种无名小卒开刀吧,这样做的风险...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不知道...
他们那帮人,总是摆着一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样子,其实他的心里也很没有底,只能被动地把它当作是众多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的其中之一项。
自己的命运被掌控在别人的手里,这早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了。
就像家里的那个好赌的老爹,因为欠了一大笔债被人骗到了金三角那里去当苦工,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了。
在那边,老爹每个月只有一次与家人视频通话的机会,而且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内容必须提及到要往哪个哪个外国账号里打钱,一次性打多少钱。
所以,每次通话都显得很局促,往往很多想要说的话来不及说完,对方就挂线了,屏幕变成了一片沉默的黑色。
如果钱没及时到账的话,很有可能下个月的通话机会就被取消了,直到对方通过其他方式给他们提供到账号,并按照他们的进行要求转账,通话的机会才得以恢复。
但最近,也就是最近这小半年的时间,一直兼顾和支撑着这个濒临破碎家庭的老妈病倒了,起初是因为牙龈出血,忽然疼的很厉害,特地跑到在医院去检查的。
没想到的是,结果检查出了白血病。
白血病,一个几乎与死亡平行的名词,对于这个本就困难的家庭而言,无异于一张提前公布的死亡证明。
老妈想也没想就说不治了,把单位发给她的治病钱和这些年来的积蓄统统转移到他的名下,让他省点花,嘱咐他要好好学习,高考努力一点,将来过好一点生活...
就不要...就不要管我们这两个一直在拖累你的爹妈了。
从那以后,老爹的通讯费取消了,如今是死是活,无从得知。
老妈也跟单位请了个大假,说是说要回老家去养病,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点到为止,没有把话说破而已。
病假一共持续一年,这一年内每个月该发的工资还是照常发,打到老妈留给他的那个账号里,不论她能不能熬完这整整一年的时间。
老妈临走之前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不要因为你爹走了歪门邪路,就认为这个世界很坏,到处都是坏得透顶的那些人。
你老爹是因为管制不了自己的手,才遭到报应的。
你要学会去感恩,感恩那些帮助过你的人,这样才会让你振作起来,变得好起来,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妈希望你将来会是一个正直的人。
...
来接他的是一辆红色的出租车,车前灯中间悬挂的那个面贴牌,写着男人告诉过他的那个号码,司机把车停在他的眼前,降下车窗问他,要不要走?
他点点头,开门上车,还没等他坐定,司机就猛踩一脚油门,呼啦地冲破眼前这一带灯红酒绿的喧嚣,在半夜空旷的大马路上绝尘而去。
眨眼间,他们驶出城区,进入一段颠簸的土路,最后,灯光遁入到一片没有路灯的黑暗,来到了一片老旧的村庄住宅区。
他打开车门下车,司机招呼都没跟他打一声,就翻转方向盘,踩下油门,驾驭着这辆亮着黄灯的老迈机器快速离开,仿佛一刻都不想在这里久留。
小巷里依稀亮着几盏昏暗的电灯,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那是司机在半路上塞给他的,上面写着多少巷多少号,但没写去那里有什么目的。
对此,司机同样也什么都没说。
他深吸了一口夏夜燥热的空气,尝试着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条深黑的小巷之中,一边盯紧脚下的青石路,一边警惕地扫视昏暗之中的四周。
他忽然间想起了那篇要求背诵的文言文,名字叫《口技》,文章的表演者所演绎的故事,其背景似乎也是发生在这种简陋安静的巷弄里,半夜时分,忽然听到有狗在远远地吠叫,丈夫和妻子睡在床上,旁边还有大小两个孩子。
他们的动作和声音习以为常,却在一声高吼的起火声中打断。
顿时间,千万道蛰伏已久的声音瞬间拔地而出,在火光照耀的炽热黑暗当中交错混杂,奔忙着、演绎着各色各样围绕着火灾展开的事件。
人类,这一称作为社会性的动物,总是懂得如何会自救,齐心协力地组合在一起,使自身免于灾难。
但这后面是否确实存在着这么一只手,它无形地操控着人类的日常与运作,引导着他们的生活,又主导着他们的生命。
一如那篇文章末尾那样...
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无从得知,人们只是习惯性地将些物与物的联结,统称为命运。
造化弄人,姑且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