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次日空荡荡,起初禁军十分严格,可这月余间,越来越松弛。此外禁军中也有政府的势力,例如前日当班的统领,原是京郊贫民,本是郑府选拔资质优秀,品格忠厚的男孩自幼培养做府军,后来突发奇想,最出类拔萃的男孩单独受训,安排到禁军营中。统领多年沉默隐忍,谁都不知他的派系,但已暗中送信给老夫人。
近日主力早被黎皇调去,保卫皇宫,皇城。老夫人近日都在冥思苦想如何安排,如若郑府府军誓死保卫主人出府,禁军未必是百里挑一府军的对手。不过那样等于和皇家彻底撕破脸。权衡利弊后,只能牺牲多年培养的禁军首领。
郑老夫人挨个院儿查看,人人走的仓惶,房屋庭院一片狼藉,仆妇们也趁机偷拿搬运,老夫人心下凄凉。忽然听见一阵喝骂,训斥奴婢之声,威严四射,一听便是郑女的声音。
郑女正带着一队家仆走来,呵斥趁主人落难,偷鸡摸狗之辈,皆该鞭刑。郑女见老夫人于此,哭着跑过来,拜倒在祖母轿下道:孙女未听祖母命令,但我一女儿家,也不能重振家业,索性陪祖母与郑府共存亡。
老夫人心疼担忧又感动,抱住郑女痛哭了一场,把昨日不敢当着众人落的眼泪,流个痛快。郑女扶着祖母坐好,当场狠狠责罚了几个家奴,杀鸡儆猴,剩下的素日知晓府里的女主更厉害,外边又乱,出不去,只得全心听命于郑女。
郑女扶着老夫人躺下休息,夫人斜了一眼,自幼就是你最不懂事,主意又正,戏谑道,说你舍不得我老骨头,怕是舍不得三世子吧。“郑女急忙辩解,都已如此情形,我哪还有心情想这些。又黯然道:我和世子这样的身份,国事家事,哪能容得下许多小儿女的心事。
老夫人坦言,“三世子公子哥性子,与世无争,你们行事大相径庭,可居然相处融合,最难得的是青梅竹马。你若能收了锋芒,和世子安稳富贵一生,我就算立刻入土也安心了。“老夫人也乏了,一把年纪为子女操心,说了也不听,絮絮叨叨的翻过身去,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郑女默不作声,心想三世子喜欢她机灵古怪,心思敏捷,争强好胜,可又劝她莫要太辛苦,随遇而安。如果她若变成那样的女子,那世子还不如去直接喜欢世子妃的妹妹好了。都不用去刻意改变。
不日,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郑府之人大都投奔诸侯,只有郑老夫人坚守祖庙。陛下震怒,不但斩杀禁军统领,还要株连九族。把阮将军叫进宫中,听说守在殿外的人,听见一阵阵瓷器碎裂之声。阮将军识人不准,多年属下原来是郑氏的人。力求将功补过追杀郑楷。
郑氏一走,诸侯割据局势已定,陛下还要拿下郑老夫人,世子连忙阻止,如今罚郑夫人,恐怕更会激怒郑氏,不如留着,还能牵制郑氏和诸侯军。陛下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也无法。西山军日益靠近京城,不能两边受敌。
三世子第二日便来偷偷看望郑女,给她带来椰子露,芒果糕等郑女素日喜爱的小吃。郑女哭哭啼啼的在后院的树下吃完。世子拍胸脯一定在在陛下跟前说话,不会追究郑家女眷之责。郑女想了想,翻了个白眼。陛下还不是怕诸侯反了背腹受敌。
郑女整日神情紧绷中,只有在三世子这里才稍得缓解。毕竟青春少女,闺中怀春,钟情自己的又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子。有时真想像祖母说的那样和世子一走了之,世子在皇家也只是个闲散王爷,父母皆亡,没谁真把他放在心上。
不过一来不忍祖母独自临风对雪,二来离开这是非地,便永失翻盘时机,不争出个输赢高下心有不甘。
郑楷携府兵家眷一路北上,投奔硕郡公,山路茂林,蚊虫毒蛇,军士还好,养尊处优的家眷,怨声载道,尤其郑楷夫人,实在跟不上,不得不坐竹轿前行。安南山路十分陡峭又不能骑马,金银细软都要肩扛背背。府军虽然跟随郑楷但家人还在城中,心中挂念,忐忑。
郑楷生性恬和,从小到大也是翩翩公子,跟在父亲身后还要时常被训斥,像个沉默的受气包。郑老太爷在时,众人事事都是直接禀报郑主,也无人问起他郑楷的意思。在父亲的威风下,郑楷也无野心,只想谨慎安生的过日子。
可前人积压的怨念,现在却撒到他头上,艰苦劳累倒也罢了,仓惶出逃,没准背个千古骂名。又惧怕又灰心。
黎皇十分忌惮郑氏在诸侯的势力,丹也不练了,虽然现下既要和前方对抗西山军,又要保卫皇城,可还是抽出一支精兵加急追赶郑楷,如果他和诸侯汇合则后患无穷。禁军不敢怠慢,日夜兼程,漫山遍野搜索,终于在第十日找到郑氏等人。
禁军迅速仗着人多包围郑府众人,并拿着府军家人的信物劝降军士。府军脸上都是担忧,惧怕。妻子儿女怕是已在朝廷手上,如今跟着郑主叛逃诸侯,大逆不道之罪铁板钉钉。
郑楷望着这群所谓死士,知大事已去,虽自问一生之中,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礼遇他人,宽和待下,本想自己与先祖不同,渐渐改变郑氏口碑和朝中位置。可身在权臣世家,如今才明白,也许像前郑主们那样狠辣决断,运用权谋,才能牵制黎皇,驾驭属下。自己柔软无用,实在难当重任,愧对祖先。
郑楷对黎朝军士喊道:众将军莫要责难家人和府军,所有责难都由我郑楷一人承担,臣愧对陛下,先祖。自刎谢罪,恳请将军将家眷送回京城,府军可归家解散,亲眷只奢求做一介平民,再不出仕做官。
说完从容走向一块岩石上,众人在下哭号不止,意欲阻拦,被郑楷用剑生生阻挡回去,喝止众人后,弹了弹身上尘土,向京城方向拜了拜,心中忽有解脱轻快只感,来生莫要生在权贵之家,看了看妻儿,挥剑自刎。
家眷悲伤欲绝,府军平日受郑氏恩泽,见今日主帅被逼而死,激愤悲痛,欲和禁军决一死战。禁军领头将军机灵,率先跪下恸哭叩首,称郑主仁义,为保全家人不惜以自裁向黎皇谢罪。禁军见此情形,跟在首领身后跪倒一片,但手握兵器,以防郑府军冲过来。郑夫人见此情形,心知郑主一人承担罪责,保全大家,如果反抗,岂不辜负他舍身之义。于是命府兵扶尸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