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语,雨刷噼里啪啦地打到快失控,李雪玲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虽说路上车辆稀少,但视野范围不足半米,还是要当心。只有到了医院停好车,两人朝里走的时候,李雪玲才边走边问:“是什么人?你这么急。”
“同事。”
“哦。”
李雪玲没再问,但也没打算走,从急诊室发出的刺眼的光像一道鞭子打在路璐身上,催促着她尽快想出办法,避免李雪玲和邱斌的碰面。
可已来不及了,路同舟冲过来:“路璐,你终于来了!”
说完扭头即走,慌张到忽略了李雪玲的存在,李雪玲却也跟着他们母女二人去办手续、交钱,邱斌已进手术室了,肋骨骨折,腿部皮肤撕裂出血。
惴惴不安地闷坐了会,一个医生走过来道:“幸好不是内出血,暂时昏迷,没大碍,处理一下就能去病房了。”
“好的,谢谢,谢谢医生!”
路同舟松了口气,路璐也放下心来,脱口道:“妈,邱斌是怎么回事?被谁打的?”
路同舟刚想说话,一眼瞥见了李雪玲,没等她问,李雪玲道:“阿姨,你好,我是......”
“她是我朋友。”路璐抢话道,说的时候,双手不自觉地揪裙子。
“你今天是住在你这朋友那的?”路同舟问。
“是啊。”路璐道。
松懈下来的路同舟,再次显露出“大家闺秀”的风度,起身拉住李雪玲的手,盈盈笑道:“谢谢你啊,我们路璐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
她的贵气一上来,把“麻烦别人”说得就跟给了人家一个“享受麻烦”的机会似的。
李雪玲倒也配合路璐演戏,直说:“不麻烦,应该的。”
然后她走到一个角落里抽烟,离她们的距离近不算近,远也不算远。路璐似乎还能嗅到烟味,闻上去,路璐觉得那烟味里全是麻烦,她呼出的气息里也因上火而散发出一种类似于苦涩的气味,那是她的心力憔悴。
“你在哪交的朋友啊,还会抽烟,还在医院里抽烟,不像个好人。”路同舟嘀咕道。
路璐翻了个白眼,帮帮忙吧,先管好你自己吧。
“邱斌的医药费花了多少钱?”路同舟问。
“多少钱不都应该是我们花”,路璐顿了顿,道:“是被催收高利贷的人打的吧?”
“不是!”路同舟斩钉截铁地回道。
“不是催高利贷的人打的,你能跟守儿子一样守着他?我还不知道你,跟你没关系的纠葛,你肯定能躲多远躲多远。”
“你有完没完了,整天高利贷,高利贷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路同舟火冒三丈,路璐倒出奇冷静,她意识到这是路同舟把心里的火气和烦躁全发泄了出来。
路璐不跟路同舟计较,但她在乎代汝啊,不能自欺欺人认为李雪玲没听到啊,路同舟这一嗓子,“高利贷”三个字如雷贯耳。
李雪玲的头没偏一下,眺望着远处的不知何物,一只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夹着烟,没完没了地吞云吐雾,一根完了,再续一根,像只在黑夜里出没的妖精。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那你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总可以吧。他这个情况,一时半会还去不了所里,要是我们主任和同事问起来,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我还怎么在所里做律师,辞职算了!”
她故意说狠话吓唬路同舟,路同舟总得在乎一下她的工作,要是路同舟连这也毫无所谓了,那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路同舟的语气果然软了下来,但路同舟一软,路璐又觉得路同舟是指望她帮忙还债才这样的,她怨怨地叹口气,母女之间,亲人之间,一旦因金钱而被栓到一起,被牵着鼻子走,那感情就变了味了,怎么咂吧,都是馊的。
“邱斌是个傻小子,他自己撞在枪口上的,警察来了都没办法。”
路同舟娓娓道来事情的原委。她把路璐赶出去,自己却住进了婆婆的房子里,她也是没办法,朋友家让她住一晚是情分,不让她住是本分。今天朋友家来了客人,这么大的雨把客人困在了家里,连去附近的酒店都不方便,而就算晴空万里,路同舟也没钱去住酒店,婆婆留下的房子是她最后的选择了。
偏偏一直在“窥探”路璐的邱斌发现了路同舟的到来,他给路璐送了花,浪里浪漫的,还等着路璐主动来“感谢”他,来“甜”他呢,但一直等不到她的微信,不过,他安慰自己,没微信也挺好,没来“骂”他,说不定找了个地方偷着乐呢。
邱斌是在自我憧憬和自我给予的欣喜中来邀请路同舟“共进晚餐”的,路同舟正饥肠辘辘,正好想找地方饱餐一顿呢,见邱斌提出去附近的一家老字号苏帮菜馆,一口答应了下来。
邱斌大喜,路同舟对他的态度转变让他甚至有些癫狂了,擒贼先擒王,能把路璐的母亲搞定是历史性的进步。到了饭店里,菜只挑贵的点,松鼠桂鱼、碧螺虾仁、炒鳝糊、清炖甲鱼之类的“横菜”都上了,吃不吃得了不管,消费多少不管,把假想中的“丈母娘”哄好了才关键。
路同舟实在是太饿了,午饭是在一家味道并不怎么样的面店解决的,浓油赤酱过了头,面夹生的厉害,她挑剔地只挑了几筷子。
所以虽吃得优雅,吃得很慢,但她到底是吃了好多。吃完了,她提议去环护城河跑道走一走,散散步,邱斌自不会拒绝。两场雨间短暂的晴,天地一色的亮堂,跑道两旁的景观带里鲜花繁盛,晚风吹过,摇曳起江南少女的风姿,沁人心脾。
邱斌滔滔不绝地向路同舟介绍自身的情况,并旁敲侧击地夸赞路璐的好,路同舟是过来人,早就通透他的心思了。说这个小伙子多好吧,还行,她看上眼了吗,也没有,其实路同舟并不是那种急赶着把路璐嫁出去的母亲,虽说她也曾求这个拜托那个的要给路璐介绍男朋友,但从没有过度逼迫,否则任路璐如何抗拒,也绝不会在三十出头的年纪还单着的,她烦也会把路璐给烦死。
归其原因,还在于她自己失败的婚姻经历,导致她并不确定结婚这条路是否真能给一个女人带来幸福。
反倒是邱斌的喋喋不休把她给搞烦了,碍于一顿饭的人情,保持微笑倾听。
邱斌误解,士气大振,这时迎面撞上了放高利贷的人,雨过天晴,跑道上人来人往,小猫小狗蹦蹦跳跳,都来共享人间天堂的美色。狭路相逢,放高利贷的见了路同舟总归要奚落几句的,邱斌不明就里,硬要跟这群态度恶劣的家伙理论。
“你说气不气人,我看让他搬三十斤的面他都费劲,还先动手打人,被人家一只手抓起来扔到了地上,跟扔只小鸡一样,我不得不报了警,可警察来了,能说什么呢,你先动的手,你还有理了。”
路同舟望了眼病房:“净添乱。”
人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别人帮你,哪怕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也是帮忙。但如果别人真帮你,但好心办了坏事,那就是捣蛋分子,叫人讨厌。
邱斌这么一搞,催收高利贷的还不变本加厉,但路璐看不过去,替他说了句好话:“非亲非故的,人家肯为你出头,你积点德吧。”
“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妈,你去出家吧,六根就净了。”路璐瞪了一眼路同舟。
路同舟感慨道:“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婚姻吧,一开始就有个炸弹埋在那,干事业吧,也没个好兆头,小时候跟我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如今个个荣华富贵,我真是苦的。”
路璐被她这话堵的没辙了,手术室的门开了,她们同时站起身。
这时李雪玲走过来,递给路同舟一个袋子:“阿姨,你先换下衣服吧,湿衣服捂在身上要感冒的。”
路同舟也没客气,边接过来边问:“哪来的?让你费事了姑娘。”
“我让认识的柜姐送来的,你快换上吧。”
“你人缘真好,下这么大的雨,人家还肯送来。”
李雪玲瞥了眼路璐,道:“是我们老板特地关照的。”
路同舟未及反应,路璐已道:“我去看看邱斌,你先去换衣服。”
李雪玲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李雪玲追问道:“这人就是给你送花的那男的吧?”
“你都告诉代汝了。”
“上上下下跟着你忙,即便我不说,别人也会告诉他的。”
代汝的电话打了进来,路璐眨了一下眼睛,里面含着泪水,不知泪水是怎么来的,或许是赌孩子般的气,或许是失落在向外涌,她把电话摁掉了,摁掉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她对李雪玲道。
“我知无不言。”
她扭过身:“代汝是不是结婚了?我是当小三了吗?”
李雪玲笑道:“我们都在帮你争取名分。”
“我们?”
“包括我。”
“那我得谢谢你了。”
“不必,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你们上下级的关系还真微妙,你这个助理管的真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