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何正卿大婚后,我不得不认真的思索自己的处境,嘉懿公主只比我大一岁,便已经嫁人,我还会远吗?我越来越恐惧宫中的生活,感觉每一分钟都难以忍受。
我不由得想起凌灏千,他已经离开快一年了,却还没有回来,没有一刻,我是那么的思念他。云烟亭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闲暇的时候,我坐在那里抚琴一曲,仿佛一回头,他就站在我的身后,一袭月白色长袍,白玉绶带,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打出一面扇形的暗影……
这些时日,朝堂上好像并不平静,自从凌灏希监国以来,前朝的大臣们见风使舵,纷纷向灏希递出橄榄枝,偶尔,我在姨母宫中看到他,总能看到他唇角的得意,岁月给了他磨砺,却也褪去了他的纯真,我时时看着那双逐渐变得深沉的双眸,不由自主的心疼起来。
他时不时带些小玩意儿给我,我一概来者不拒,有时候他的王妃魏瑾瑶也会随他进宫向姨母请安,这时候我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们婆媳之间周旋。我看得出魏瑾瑶对我的敌意,也理解那种被抢了丈夫的痛楚,可是,我又何罪之有呢?!
魏丞相自从做了国丈,在朝堂上的地位水涨船高,这几日屡屡召集群臣上书,劝皇上立储,我听了这些风声,着实替灏希担忧,可是劝了几次皆没有效果,姨母也并不放在心上,我终于渐渐死心。
我找了个由头,让二哥接我回府,才终于从二哥那里得知,朝堂上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现如今朝堂上主要分成三方势力,一方以睿王凌灏轩为首,一方以逸王凌灏希为首,一方以凌灏辰为首。只不过逸王的呼声最大罢了!
内有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坐镇,外有魏丞相支持,再有我们苏家作为皇后的娘家,自然也会把我们看作一路,大哥镇守边疆,是有军功的将领,二哥主掌吏部,手下掌握着多少官吏的前途命运。我不想参与政治,可是,我仍卷入其中,我最怕见到的一幕终于到来了……
平心而论,我希望凌灏希继承皇位,这样,我和我们苏家起码衣食无忧,可是,我也担心他现在根基未稳就急于求成,皇上尚在壮年,他们这般步步紧逼,一招不慎则满盘皆输。再则,凌灏轩又是好相与的吗?!更别说他还有一个一母同胞掌兵在外的弟弟,而那,也是我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
天净云空,月照为镜。已是月上中天,我却丝毫没有睡意,披了一件衣服,默默走出房门。
花园里暗沉沉的,虽有几个灯笼,却并不亮,仅靠着月光可以勉强辨出大概。
我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悉悉搜搜的脚步声,我有些好奇,这个时辰还有谁没睡吗?不知为什么?亦或是我多年来的条件反射,身体已经比大脑更快的做出反应,我轻轻闪到亭子外侧的草木丛中,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到两个身影信步走来,当先一个正是凌灏轩,而在他身后的便是二哥。
我心里如同翻起惊涛骇浪,这个时候凌灏轩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府,难道他不知道我们苏府和凌灏希的关系吗?难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我们嫡亲的姨母吗?还是二哥终于在这次诸王夺嫡的角逐中弃亲情而不顾,选择了自认为最有实力的凌灏轩。这只是二哥的选择?还是我们整个苏府的选择?大哥究竟知不知道呢?
我害怕极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等到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我才翻身出来,向着自己的院落奔去。
一晚上我辗转反侧更加难以入睡,我绝不相信二哥是一个罔顾亲情之人,也从不认为他会轻易下注,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一些往日里我不曾注意到的点迅速在我心中连成一条线,皇上每每看我的目光悠远深长,明明爱着姐姐却娶了一母同胞的妹妹,父母百战成名却因情报泄露战死沙场。明明是我嫡亲的姨母,却在我要远嫁星曜和亲的时候丝毫不管不顾,这些难道都不是偶然的吗?或者领了父亲军衔的大哥早已洞悉父母战死的原因,又或者这一切和宫里的姨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不敢再想下去,那个虽然在后宫一手遮天却对我百般慈爱的姨母又怎么可能对我父母做出这些事……
我昏昏沉沉,几乎无法喘息,那些以往从不愿去关注的一切在这一刻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让我如一叶扁舟无处躲藏……
云卷云舒,花开花谢,日头也不过日日从东方而起西方而落,我照样要日日梳妆打扮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有些失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张脸一直伴随着我,而此刻,我却生出了一种陌生。记忆中的那张脸干净清爽、英气逼人,而如今还是那张同样的脸,却透着清丽秀雅,风致嫣然。果然,一切都变了,我再不是那个冷静、淡漠的特工,而是养在深闺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我有些自嘲,从不知晓,这张脸不仅会陪我穿越时空,毫无违和的出现在另一具躯体上,还会变成穿插几十年往事的导火索……
我长长的叹息,原来不经意间,我再也不是这个时空的过客,而是一个真实的生命,有亲人有朋友,有许许多多无法割舍的牵绊……
书房的门大敞着,我没有让丫鬟跟着,轻轻走了进去。哥哥正在写着什么,我无意打扰他的工作,静静站在一旁,他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紫色镶银丝长袍,微微有些上扬的眼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带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我不得不感谢父母的优良基因,给了我们兄妹三人一副好皮囊。
他察觉到我,抬眸一笑,示意我坐下。
我却只是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挥毫泼墨,待他手中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才一副云淡风轻地说道:“二哥,我出宫的日子也不短了,是不是该回去了?灏希这段时间忙得很,没有时间陪姨母,我早早回去也好和姨母作伴!”
哥哥握笔的手一顿,笔端沉了下去,几个墨点洒在白纸上,触目惊心。
他的动作有些慌乱,试着收拾却越发的忙乱,终是叹口气,放下笔,走到我的身边:“若儿,是不是这段时间二哥太忙,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吗?”
我摇摇头:“不是,二哥很好,只是这段时间灏希正在紧要关头,我怕姨母担心。”
他一愣,看向我的眼神透着浓浓的疑惑:“你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吗?”
我咬着唇,迟疑一会儿终于点头:“自皇上出宫,灏希监国以来,宫里一直传言皇上要立太子了!”
他点点头,眸光晦暗不明:“若儿,你可是喜欢灏希吗?”
“喜欢啊!我只当他是亲哥哥一般!”我轻轻扯动嘴角:“哥哥为何这么问?”
听了我的答案,他好像终于放下心来:“灏希大婚的时候我见你有些难过,一直不放心,所以问问。”
“那只是因为灏希并不想娶魏瑾瑶,我只是为他不甘心罢了!”
他长长地叹息,看着我:“这句话咱们兄妹说说便罢,切不可说与别人。”
我看他神色郑重,只好点头。
他微微皱眉,沉思良久,忽然说:“若儿,我把你送到锦城住一段时间可好?大哥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你不是总嫌宫中烦闷吗?把你送去也好给大哥做个伴儿!”
“锦城可是边境之地,军事要塞,你把我送去可放心?”我眉头一扬,笑着说道。
“锦城虽是边关,可目前却安全平静,有大哥看顾你,我也放心。”他笑着遮掩,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
我忽然一笑,直直望着二哥:“哥哥,你果然是这么想的吗?还是担忧我在京城为各方掣肘?!”
他一愣,眉心处仿佛有风云席卷阴沉莫名,惊问道:“若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长身而立,淡淡的看着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有一张酷似母亲的脸,因为这张脸姨母入了宫,因为这张脸娘亲去了锦城,也是因为这张脸父亲母亲战死沙场。现如今,这张脸也会成为凌灏轩和凌灏希角逐帝位的彩头,还会成为牵制何正卿和我们苏府最好的工具!”
二哥好似站立不稳,他的身子晃了晃,勉强站定,看着我:“你竟什么都知道了!可笑我还在一直瞒你!”
我抿着嘴站在那里,倔强的不去理他。他勾起唇角,带着悲伤。
“父亲故去后,大哥承继了他的爵位去了锦城,锦城官兵都是父亲母亲一手带出,出生入死多年,早已融为一体。大哥到后第一件事就是追查父母的死因,你或许不知道论起战场临敌,母亲或许不如父亲,但若是排兵布阵,母亲当属天下第一,世间无人能出其右。可是,那么精密的部署,怎么可能泄露军情?援兵怎么可能迟迟不到?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眼前,大哥又怎么可能不去调查?”
“查到了吗?”纵然已经隐约知道了结果,我的心还是提了起来,声线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二哥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红:“查到了!娘亲天纵之才,早已发现痕迹,只是隐而不发,想着时间总能消弭一切,只要小心谨慎总能避过那一次次陷阱,却没想到他们竟和月珩联手,这才让父亲母亲战死沙场!”
“你是说?”我一愣,已经想通其中症结,却不由自主的向二哥求证。
“正是皇后和魏廷溪联手,将锦城的行军图泄露给月珩,才做下这一场阴谋!”二哥一拳砸在桌案上,桌案应声而裂。他忍住胸中的怒意,眸色一寸寸冷却,“父母选择从军,胜负生死,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但最可怕也最不可容忍的,永远都是背后的暗箭。”
“那你们为何还把我……”我心中骤然翻起惊涛骇浪,这种被同伴背叛的伤痛我又何尝不了解,那一次次生死关头,那种痛彻心扉的愤怒与悲伤,即便是现在想来都是遍体生寒。
“刚开始我和大哥并没有想到姨母,只以为是月珩的斥候探得的消息,想着把你放在宫中,有姨母护着才最安全。等到知道了前因后果,再不敢轻举妄动,担心被她察觉反而害了你!”他叹口气抱了我的肩膀扶我坐下“好在你天真烂漫,她也丝毫未对你设防,否则……”
“所以你才和凌灏轩走在一起?”
我的话太过直白,二哥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看我:“也只有这样才能为父亲、母亲报仇!”
“是啊!”我心里微微叹息,虽然已经猜到前因后果,可是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难过,那毕竟是陪伴了我三年之久的人,无论如何,对我她总是尽心尽力,我左右为难,心如扯碎了一般疼痛难忍。
“我和大哥原本不想告诉你,只想让你无忧无虑的成长,却没想到仍被你发现了!”二哥看着我,眼睛里充满歉意。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可是我却又怎么可能装作无动于衷呢?!
我靠在哥哥的肩膀,眼泪一丝丝的滑下,润湿他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