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的传言,若是一人枉死,七日内不出丧则魂魄不宁,不得入轮回六道成为孤魂野鬼。
这是第五日。
玉府上下麻衣素缟为大小姐玉溪送行。
自小在香洲,她便最是听话乖巧,比旁人家的姑娘都聪颖伶俐许多。玉府在盛京站住了脚儿,这才随父母进京,后来还成了德云书院的女徒,成了这盛京姑娘们羡慕的女娃娃。
可没想到,这却害了她。
玉家父母悲痛欲绝,声泪俱下;夫人更是昏过去一次次。这是唯一的孩子,打小捧在手心儿的姑娘,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是心如刀割,如何能够冷静自持。
丧礼请了同族长辈主持着,来往亲朋好友皆是面色沉重,但再如何,也只能无奈地留下一句:节哀顺变。
杨九想起了小珍过世时,玉溪说过,死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
因为小珍生而苦痛,所爱隔山海,与其互相折磨,不如放手重生。
当时她也想着,难道这人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安安静静地离去,几年之后被人遗忘,就像从没来过这世上一样儿。
可是,玉溪不是小珍啊。
她父母在堂,挚爱相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这一生就这样,再也见不到明月了吗。
德云书院的少爷们都来了,一个个的都没了往日的神采。白着脸,红着眼,抑制着颤抖不已的气息,礼毕后对着玉家父母磕了头。
九龄与大楠也不见平日里温暖快意的笑容,这两日里自责愧疚不已,寝食难安,消瘦许多,连着上门致歉几近泣不成声。
这是玉府唯一的血脉,嫡出小姐。
这是小师妹,手心里的德云女孩。
这是老秦心上人,未婚妻子。
可是,他们眼见着,她身中两刀后落入悬崖,结束这刚刚开始美好的一生。
他们都在怪自己。
玉溪的母亲,泪流满面也不忍责怪半分,曾说:“你们都是好孩子,丫头没错,你们也没错。就替她好好活着,孝敬父母珍重自个儿。”
别像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便是这样的母亲教出了那样的小师妹,师妹为他们而死,她的爹娘不怨不怪也盼着他们好好的。
德云的孩子们都给玉家爹娘磕了头,许下了日后替玉溪孝敬二老的诺。
杨九就在堂下,泪流不止难过得无以复加,但半句话也不得多说,与二爷十指相扣,白骨隐现。
二爷不语,垂下眸来为杨九拭去眼泪,胸口憋闷着,说不清对与错,只觉着当真是命运弄人,无可奈何。
秦霄贤是在丧礼末来的,一身黑袍挺拔清瘦,俊朗不凡。没了从前的少年肆意,身上那股悲伤更是浓重。
堂主与九良一怔,都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生怕他在这闹起来。
有些人难过的时候,歇斯底里的模样儿,都不是在折磨他人,是在伤害自己。
他怎么会闹呢,他从来就没有闹过。
他最喜欢她了,最会宠着她了,又怎么能让她不安。
她一难过就爱哭鼻子,生气起来把唇角儿都咬出血印,以后可怎么办呢。
他缓步走近,看着眼前的灵堂笑而不语,苍白得吓人,嘴角微红像是要溢出血一样。
人们安静了下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这里头放的是她的衣物,玉家人为她办的衣冠冢。
她那么美好,站起来梨涡盈盈。皎若云间月,胜过这世上所有花香鸟语。
可如今,他们便用这几身衣裳,一方棺木封住了过往,送她离去。
他没有行礼,只是在棺木边儿,手覆在上头,笑容里满是苦涩疼痛的泪水,肩头颤抖不已,说不出话来。
玉氏族亲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堂主眼一酸,握住了他手臂,柔声喊道:“老秦…”
她不在了,你不能让她不安阿。
“你们怎么能这样…”他笑着也哭着,若无旁人地呢喃起来。
“怎么能这么做…”
像是读懂了他心里头的想法,陶阳上前及时地打断了他的话。
“老秦!长辈仍在,节哀。”
她不在,你难过,我难过,但对于她的父母才最是切肤之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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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遇到一个好姑娘,执手偕老。”
“只是别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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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皱眉,你就心疼得不行,又怎么能伤害她的父母呢。
他笑出了声,嗓音里的哭腔浓重撕裂,眼里碎泪如珠。
“愿与郎君共白头…”
这堂间儿,无人知晓他说的是什么,但却人人都懂他说的是什么。
“共白头…”
“共白头…”
他一字一句呢喃着,声声如诉。
那日水墨衣裙,桐花香满楼,你我说好的共白头呢?这双鬓未染,便弃我而去,何其残忍。
“你是秦家的公子吗?”
一句浓哑却仍旧柔和的声儿从一旁入耳;素净衣裳,妇人发髻。
这是她的母亲。
他一抬眼,撞进了那双和玉溪一般柔和的眼神里,心下的酸涩更是浓重。
真是不愿再见任何一个与你有关的人阿,每每见着,我都想质问你一句,为什么不回来…
像你的人都在,偏偏你走了。
“跟我来。”
夫人看着他,眼里酸涩难当,闭了闭眼转身由婢女扶着出了灵堂。
秦霄贤跟在她身后,脚步微虚,神色晃然失了魂的模样。
二爷看着他,只觉得这背影像是一匹布衣,没有灵魂没有心。
他跟着走,不是因为听进了那句话,也并非因为不想伤了她父母的心;只是一转头,看见了那双和她一样温柔的眼睛,就跟着去了。
走着走着,何时才能见到她。
夫人带他去了皖西院,秋风萧瑟扫落叶,连带着院子都凄凉起来。
推门而入,屋里布景依旧没有挪动半分。妆台上放着胭脂水粉,银钗木梳,他不受控制地走近,铜镜里恍惚是她晨起秋装的慵懒笑意。
我曾想过,有一日能见你对镜梳妆,为你挽发戴花,在你眉心落下一吻,见你梨涡浅笑嫣然如画。
心头酸涩不已,胸膛颤抖不平。
侍女捧着木盒,搁在了他眼前的桌案上,上头刻着精细的桐花纹。
夫人抚了抚上头的花样儿,眼泪止不住地打了下来,强忍着哽咽才勉强说完一句话:“这是丫头的宝贝,拿去吧。”
我想她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原本就是要给你的,算是了却心愿吧。
她走的时候,没能留下一句话,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但夫人明白,若说心愿,这或许就是她最盼望的事儿了。
夫人由侍女扶着,一步一步走出了皖西院,目光空空,耳边儿似乎还能听见姑娘的说笑声,似乎还能看见姑娘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的一幕一幕…
故景,再不复了。
他打开了木盒,指尖儿转动,抬手时屏住了气息而不自知。
木盒打开,盒中物尽数显露。
“这里头是她的宝贝。”
她的宝贝…
这是你的宝贝…
秦霄贤跌坐在地,木盒散落,红袍覆于身侧,就像她一直想看的那样儿。
“我回来了。”
他捧着红袍,摩挲着上头的金丝绣纹儿,眼泪一圈一圈地打湿在上头。
他攥紧了大红喜袍,捂在了胸口处,隐约还有丝丝绕绕的桐花香气,哭得撕心裂肺,声声断碎。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玉溪,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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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