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十二月。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风瑟瑟，这场雪从三天前就开始下,断断续续，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灯火辉煌的牛津街银装素裹，人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留下一串长长的尾巴。
这是叶笙歌确诊的第三年。
比起过去，除了在极端天气之下腿部会有一些稍微厉害的不适之外,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和过去有太大的不同。
不过这点不适和死亡相比，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不得不说,史密斯博士的药很有效。
在他一度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只剩下漫长难耐的等死之后，却在那一年的冬天迎来了峰回路转。
而这一切的希望,要归功于他过去的情敌,如今可以坦然戏称一声妹夫的那个男人。
这样想着,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叶笙歌驻足原地,拿出手机,看到上面闪烁的名字,冰冷的唇角逐渐回了几丝温度。
刚想到那个男人，他的儿子就给他打电话来了。
按下通话键，一个奶呼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叶爸爸,闹闹好想你。妈妈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闹闹几百年都没见到你啦！”
叶笙歌勾起唇,他是今年九月回的英国,算起来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到小家伙了。
和三个月前相比,小家伙说话明显利索了不少，连诗句都会说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叶笙歌笑道：“叶爸爸也想你，你爸爸妈妈呢？”
闹闹认真地回答：“爸爸在工作，妈妈刚去给闹闹热奶奶了。”
叶笙歌故意逗他：“闹闹这么大了还喝奶啊？”
“闹闹不大，闹闹还是个小宝宝。”闹闹一本正经地说，“妈妈喝，爸爸也喝，闹闹可以喝。”
“嗯，闹闹还是小宝宝，可以喝。”和闹闹聊了几句，叶笙歌腿上的不适仿佛都减轻了不少，他笑着问，“闹闹怎么想到给叶爸爸打电话了？”
小家伙在电话里唔了声：“妈妈让闹闹告诉叶爸爸，闹闹今年不能去陪叶爸爸过圣诞节了。叶爸爸，什么是圣诞节呀？”
“圣诞节啊，就是——”叶笙歌想了想说，“会有一个可爱的老爷爷，给小朋友送礼物的日子。小朋友只要在睡觉前把自己的小袜子放在枕头边上，第二天醒来就能拥有想要的东西了。”
闹闹安静几秒：“那会有老爷爷给闹闹送礼物吗？”
“当然会。”叶笙歌问，“闹闹想要什么礼物？”
“想要漂亮的小裙子！”
“……”叶笙歌以为自己听错了，“嗯？闹闹想要什么？”
“小裙子！公主裙！”
“……”
叶笙歌顿了片刻：“宝贝，你是不是说错了？公主裙应该是给妈妈穿的，闹闹不想要大飞机和玩具汽车吗？”
“不想哦。”
“……”
就在叶笙歌差点儿以为小家伙是不是长歪了的时候，闹闹却突然很小声地跟他说：“叶爸爸，闹闹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叶笙歌还在纠结他前面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话：“什么秘密？”
“妈妈肚子里有小妹妹啦！”闹闹高兴地说，“闹闹要当哥哥了哦。”
“……”
叶笙歌怔了下，非常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久啦！”闹闹记不清了，“爸爸不让说，怕把妹妹吓跑。”
把妹妹吓跑？
叶笙歌想了一会儿，差不多明白了闹闹的意思。
宋彦池的意思应该是，陈念娢才怀孕，担心前几个月胎不稳，才没有把陈念娢怀孕的事情说出去的。
“所以你想要的小裙子，是给妹妹的？”
“是的哦。”
叶笙歌松了一口气，总算明白了闹闹为什么想要小裙子。
吓死他了，他差点以为宋彦池把他的干儿子给养歪了，幸好没有。
叶笙歌如释重负，笑着说：“闹闹这么小就会想到妹妹了，将来一定是个好哥哥。”
得到夸奖的闹闹非常高兴，也是在这个时候，叶笙歌听到了陈念娢的声音。
“宝贝，喝奶粉了。”
“妈妈！”还是小家伙的声音，“闹闹在和叶爸爸打电话哦。”
“嗯，你先把奶粉喝了，妈妈跟叶爸爸说几句话，好吗？”
“好。”
闹闹说完，把手机递给了陈念娢，乖乖地抱着奶瓶喝奶粉。
很快，陈念娢接了电话：“叶笙歌，闹闹没有打扰到你吧？小家伙今晚突然说想你了，非要给你打电话，还不让我听，他应该没有跟你说我的坏话吧？”
“没有。”叶笙歌低笑，“恭喜你啊。”
陈念娢嗯了声，不解地问：“为什么突然恭喜我？”
叶笙歌一秒就把小家伙给出卖了：“闹闹说你肚子里有他的小妹妹了，不该恭喜吗？”
“……”
陈念娢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晃着小短腿坐在旁边沙发上喝奶粉的闹闹，笑得有些无奈。
这个小家伙，真是不拿他干爸当外人。
不过陈念娢本来也没想瞒着叶笙歌，于是顺着他的话应道：“都是他爸乱教他，是儿子还是女儿还不一定呢。”
“闹闹那么想要妹妹，肯定是女孩儿。”
陈念娢也想要女儿，笑着说：“借你吉言。”
-
等闹闹喝完奶粉，叶笙歌又陪他聊了一会儿，直到闹闹累了，才挂断电话。
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从前叶笙歌并不怎么喜欢过节，可今天和闹闹通完电话后，他居然对这个节日有了几分期待。
过了一会儿，叶笙歌再次拿出手机，给陈念娢发了一个红包，还附加了一句话：【闹闹的圣诞愿望是想给妹妹要一条漂亮的小裙子，你帮我买给他吧，就说是圣诞老爷爷送他的礼物。】
发完，叶笙歌收了手机。
又走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才喊了司机接他回去。
家里，钟管家接到电话，已经提前给他放好了热水。
“先生，外面那么冷，你先泡个澡吧，去去寒。”
叶笙歌点头：“辛苦你了，钟叔。”
“我不辛苦，倒是你，这么冷的天还非得往外面跑。”钟管家叹了口气，“你再这么不听话，下次史密斯博士询问我你的情况，我就如实告诉他了。”
钟管家已经知道叶笙歌的病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把叶笙歌当儿子看待，如今他得了这么严重的病，钟管家也是十分忧心。
“钟叔，我错了还不行吗？”叶笙歌笑了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让你担心。”
钟管家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点头：“如果还有下次，我就告诉念念。”
话是这么说，不过钟管家是肯定不会把叶笙歌的病告诉陈念娢的。
在这个世界上，叶笙歌最在乎的人大概就是陈念娢了，如果真的告诉了她，叶笙歌还指不定会怎么样了。
他也就是故意“威胁”一下叶笙歌，虽然这个“威胁”根本不成立。
钟管家的想法叶笙歌一清二楚，他笑了下，没再多说什么，独自一人上了楼。
浴缸里的热水缓解了他腿部的不适，叶笙歌重新下楼已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他泡澡的时候没有带手机的习惯，这才发现一个陌生的号码在半小时之内给他打了三个电话，最新一个是在十分钟以前。
叶笙歌不认识这个号码，只看了一眼，没在意。
下楼的时候，他看到钟管家刚好挂了电话。
叶笙歌随口道：“钟叔，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过来？”
钟管家说：“是Elaine小姐。”
叶笙歌脚步一顿：“凌悦？”
钟管家点头：“是。”
自从上一次治疗完成后，叶笙歌已经有将近大半年没有见到凌悦了。他不是看不出凌悦对他的心思，所以当时就已经明确地拒绝了她。
他以为经过那么长时间，凌悦早就把他忘了，没想到居然还会给他打电话。
叶笙歌沉默片刻，才问：“她怎么了？”
“Elaine小姐说她和家里人吵架了，出来的时候没带钱包和手机，今晚没有地方住，问问能不能暂时住我们家里。”钟管家说，“她还说她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都没接。”
其实在刚才听到凌悦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那个陌生的号码是她的。
叶笙歌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钟管家如实说：“我答应了，她一个女孩子，总不能让她今晚露宿街头吧。先生，Elaine小姐住过来，会影响到你吗？”
“不会。”叶笙歌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既然钟管家都答应了，他也不可能再让他收回刚才的话，“钟叔，麻烦你给她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我有点累，就先上楼休息了。”
钟管家哎了声，说了声好。
叶笙歌回房间以后，并没有马上睡觉。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之后，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他站在窗户旁边，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凌悦带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
见状，叶笙歌笑了下。
和家人吵架不带钱包和手机，居然还知道带那么大个箱子？
这么拙劣的谎言，难道就不怕钟管家把她轰出去吗？
没一会儿，楼下的人彻底不见。
叶笙歌想她应该是进门了。
果然，钟管家在看到凌悦带了那么大一个箱子之后，十分惊讶：“Elaine小姐，您这是……”
凌悦之前见过钟管家几次，并不陌生，朝他笑笑，跟着叶笙歌喊他说：“钟叔，你别叫我Elaine小姐，我现在的名字是凌悦，你喊我凌悦就好啦。”
自从被叶笙歌识破身份以后，凌悦也不装了，在他认识的人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身份。
“……”钟管家有些懵，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凌小姐。”
凌悦嗯了声，马上把自己的箱子提进来，看起来挺高兴的，并不像刚和家人吵架的样子。
钟管家忍不住问：“凌小姐，您不是说没带手机和钱包么，这个行李箱是……”
“唔，我出门太急，只带了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忘记拿包了，确实没带手机和钱包。”凌悦解释完，马上说，“钟叔，谢谢你肯收留我，这段时间要麻烦你照顾了。”
钟管家：“……”
难道不是只住一晚吗？怎么就成这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