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 孟珞归来
灯烛如豆,如辰枯坐在灯前,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夜色将阑,她左思右想,五内俱焚,最后仍是喃喃道:“世上哪有两全之事?不过是取舍二字罢了。”
她提起笔,将陈千里的名字勾去,又重新抄了一份。夜晴进来添茶,看着她的举动,心里纳闷,却又不敢多问。如辰道:“夜晴,明儿这份名单我亲自送进宫去。这是我一个人做的手脚,与你们所有人无关。”
“姐姐为何要如此做?这陈千里,究竟与姐姐有什么关系?”夜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如辰悲凄地摇了摇头:“我与他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重要之人,与他有关系罢了。好晴儿,这世上有一种无奈,是明知是错,却仍然要去做。我此举注定将铸成大错,负了你们,负了皇上,可能也会负了孟珞。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不这么做。”
夜晴虽听不大明白,但还是上前搂着她道:“姐姐做的事,自然有姐姐的道理。我相信姐姐不管遇上什么难关,都一定能渡过的。”
如辰流着泪,抱着她苦笑道:“好晴儿,我只是个凡人中的凡人罢了,哪有什么不管遇上什么难关都能渡过的道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半人事,一半天命。实在过不去了,也不过是任凭老天爷发落。”
“可见这皇城,的确不是个好地方。姐姐以前是快意恩仇之人,这才几个月,就如此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哪有什么快意恩仇呢!”如辰苦笑:“有感情,有牵挂,有软肋,就永远做不到快意恩仇。”
夜晴睡觉了,她将桌上的名单折起,继续换上夜行衣出门。
如致大睁着眼躺在床上,自从知道她有喜,夫人就一步都不许她多走,晨昏定省也免了。可是她最近虽贪睡,在床上躺一整天也难免被拘的心烦意乱。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有孕,当真不知该是喜是忧啊!她默默想道。陈雅元虽不许她多想,可是前途未卜,她怎能不多想呢?
“娘子......”陈雅元在外面轻声道:“姐姐看你来了,你们姐妹俩说说话,我在外面守着。”
如致忙坐了起来,如辰已经一袭黑衣走了进来,坐在她床前。“姐姐,我给你添麻烦了。”如致低声道。
如辰抚摸着她的发丝,含着泪苦笑道:“不要这么说,都是姐姐不好。若是姐姐能早些查出陈家的底细,当不会让你嫁他。”
“不是的姐姐。”如致急忙摆手:“我不后悔嫁给他,一点都不后悔。当时就算姐姐阻拦,我也一样会嫁给他的。他人很好,对我也好,我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不是因为他是陈家世子才嫁他,也不怕因为他是陈家世子而受牵连。我既选择了嫁他,他的一切我都照单全收。我唯一不安的是这样害了姐姐,让姐姐左右为难。我更不想让姐姐因为我而徇私枉法,见责于皇上。”
如辰含着泪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现在是要当娘的人了,一切以肚子里的孩子为主。你只管放宽心,大夫说你胎像不稳,要你好好休养,你好好养胎,不要想东想西了。你有姐姐,有丈夫,天塌下来我们帮你顶着。”
如致心里明白姐姐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罢了,却也无别的话可说,只好沉默地点点头。姐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衷肠话,如辰才告辞离开。
添香楼重新开张了。曾经的头牌姑娘幻影浴血重生,摇身一变成了添香楼的老板娘。她曾经是皇城里最有名的头牌姑娘,虽然不再接客,但慕名而来捧场者仍是不少。幻影一袭白衣,原先的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变成了如今的云淡风轻,仙气飘飘。众人想到她曾经的模样,不免感慨连连。虽然她不能陪客,客人出手反倒比过去更大方。只是如辰明白,如今的添香楼暗牌变成了明牌,很多人都知道添香楼是天机堂的营生了,因此作用比过去大大降低,只是随着幻影高兴去罢了。
数月以来最大的好消息传来,孟珞回来了!他走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大头兵,最不起眼的小角色,回来却已经是四品明威将军。有多事之人猜测因为他是怀王之子,所以才拔擢如此之快。只是随着此次回京受赏的几百人接近皇城,孟珞的事迹已被有心之人先一步带回来,开始在皇城里传颂。武艺高强,以一敌百,重义轻利,勇救同袍。如辰早几天就已经在街头巷尾听到人们茶余饭后聊着孟珞的事迹。只是她心里很清楚,时势造英雄,孟珞虽当之无愧,但他忽然崛起也是皇上有意推波助澜的结果。
受赏将士回京,皇上亲自出宫门迎接,围观之人众多。好在袁宏亮已经彻底倒戈,御林军对皇上忠心耿耿,天机堂外围人员也被调去一部分临时充作护卫,所以安全上无虞。如辰远远地跟在人群中,随时注意有无可疑分子靠近皇上。受赏将士一进城,如辰一眼就看到了孟珞。有日子没见,他黑了,也壮了,身穿铠甲,披着红色的披风,众星捧月一般,威风凛凛。
如辰在人群中看着他,恍如隔世。原以为他看不到自己的,没想到她正在如此想,他忽然一转头,与她四目相对。一瞬间,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也看不到周围的画面了,眼睛里只能看到那骑在战马上的高大身影。两人久久地对视着,忽然,孟珞翘起嘴角,冲着如辰一笑,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如辰情不自禁地也翘起了嘴角,眼泪却紧跟着流了下来。
几百将士在宫外谢了恩,浩浩荡荡跟着皇上进宫赴庆功宴,如辰便转头回来。知道晚宴后他定然要先回家,其实今夜也不一定能回来,但仍是魂不守舍,坐立不安。谁知刚过了一个多时辰,夜晴就在院子里大喊起来:“吆!孟大将军回来啦!回来也不回家就奔我们这儿来,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如辰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急忙打开门跑出来。刚出门,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孟珞将她拦腰抱起,连转了好几个圈,接着便紧紧将她搂在了怀中。他身上的男性气息猝不及防地扑入如辰鼻子里,她觉得空洞洞的胸腔一瞬间被填满了。“辰儿,我想你。”听到这熟悉的天籁般的声音,如辰鼻子一酸,眼泪放肆地流了下来。
孟珞抱着她进门,两人对坐着。满心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又哭又笑地互相看了半晌,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孟珞先开口道:“娘子,此番出去我每天都在想,你有大恩于我,真是我孟珞这一生的贵人。”
“哪里来的恩。”如辰挂着泪花笑道:“你如今虽说官位不如我高,可是进步神速,只怕再过个一年半载,我就要靠你提携了。”
“此次别看只出去几个月,却是经历了几场硬仗。我们三军联合在恒水河边击退了北周三十万大军的五六次围袭。北周吃了败仗,战线收缩不前,后军退守至恒水以北,我们才有喘息之机回来受赏。经历了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我才理解了很多你过去教我的事。若不是你教给我那么多招数,我已经不知道死了几回,你不是我的恩人是什么?”
如辰微笑着不语,孟珞又道:“你不光是我的恩人,新兵操演时我把你原先教给我的招式教给队里的其他兵将,在战场上不知道保了他们几次性命!就连三品轻骑都尉都打不过我,他们力量在我之上,却不如我灵活有巧劲儿。众将士们称赞于我,我就跟他们说,这都是我娘子教的!他们对你可是敬仰得很!”
“你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如辰笑道:“我即便能教你一招半式,也教不了人心。我知道你刚被编入汴州军一定受了不少排挤,是你不顾个人生死,勇救三千甲兵于恒水河畔,才收服了他们的心。你的良善豪义之心岂是我能教来的?”
“我没有办法置那么多将士的生死于不顾!”孟珞的目光中满是坚定:“我时时记着你说过的话,将士们正值壮年,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有一个人死去,就有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人命关天,容不得半点马虎,更容不得冷血心肠!可是,”他悲怆地叹了口气:“若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心肠该有多好!如今的军队里,仍旧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大敌当前,还在想着个人的得失,还在算计自己的同袍,自己在战场上过命的兄弟!”
他想起这些事,心情低落了下来,如辰只是抚摸着他的双手。过了半晌,他才又道:“每每看到因为主帅私心,或是策略失误而被驱入黄泉路的兄弟,我只恨我还是不够强大,保护不了他们!我军的确在前线打了胜仗,击退了北周大军,可是其实我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知道战场上拼杀,伤亡是难免的,死在两军拼杀中也算是死得其所。可是明明有些人,只需稍稍调整一下策略,他们就不会死!如今我自己也带兵了,我夜不能寐,时刻反思,怎么样能让人死的少一点,更少一点,我不图荣华富贵,只图心安。”
“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如今汴州军才如此拥戴于你,甚至为了救你弑死主帅。”如辰眼中泛着暖意:“人心都是肉长的,生死面前最能看透人心。”
“的确,离开皇城之前我手上从来没有沾过血。第一次上战场,我砍了五十余颗人头,连着几天睡不着觉,晚上一闭眼睛就做噩梦。”孟珞想起了之前的糗事,笑道:“短短几个月,如今队伍里的将士们,亲切的就像我的手心和手背,我可以放心的把命交给他们。我觉得我过去的十八年真是白过了!这段日子是我人生最充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