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到了连药都喝不下去的地步,那便是真正的药石无医,回天乏术了。
单甯擦干净嘴,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洞望着房顶,声音轻飘飘盘旋在耳边,“我这几日总能梦到母后,以前也梦到过,可都看不清脸,但近几日的梦就清晰多了,我能看清她的脸,她对我伸出手说要带我走,我抓住她的手,能感受到是热的,眼前也不再是黑暗,亮堂堂的一片,还很温暖,那些疼啊冷啊的,瞬间就感受不到了。”
手拳在唇边又咳嗽两声,“我现在药都喝不下去,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老五,最后一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祝观良抹了把袖子上混着鲜血的药汁,沉默了又沉默,仿佛时间都凝固了,最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听见自己轻轻应了一声,“好。”
周乐平东拉西扯的跟大皇妃说了半天不着边际的胡话,大皇妃听的云里雾里,怎么都没能理出个头绪来,最后握住她胡乱挥舞的手,问她到底想说什么。
周乐平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想不到什么借口,一时失语,脑子转的飞快,还未寻到借口,正仓惶间忽然听见大皇妃的一声惊叹,“呀!你的手怎么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忙缩回来,“没事。”
“什么没事?都红成这样了,怎么弄得?”脑子里倏然间冒出来一个想法,又问,“不会是老五打的吧?”
周乐平正愁找不到借口,既然大皇妃的主意都送上门来了,那她也只好就坡下驴,话锋一转,叹气道,“家丑不可外扬,本不该跟大嫂说的,但是不跟你说我又不知道能跟谁说,哎......”
这一声“哎”比千言万语都管用,大皇妃当即义愤填膺起来,“这个老五,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呢?我还当他一直对你很好呢,合着都是装出来的,他因为什么对你动手?”
“这......”周乐平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让祝观良合理的背这口黑锅,思虑片刻后道,“其实也不算打,就是之前拌了几句嘴,一时争不出谁对谁错来就过了几招,他没有收住劲儿,不小心伤的。”
“那也不行,那也是打,你放心,一会儿我帮你好好说说他,再怎么也不能对自己媳妇儿动手,我跟殿下也经常吵,但你看他,就从来不敢跟我动手,你之前那么多男人都管住了,对他也不能手软。”
周乐平谆谆受教,也不知道祝观良那儿怎么样了。
又跟大皇妃聊了一会儿,祝观良跟单甯也进来了,大皇妃二话不说就揪着他说了一通,祝观良听的一脸莫名其妙,扭头见周乐平对他使眼色,这才明白了,老老实实听着答应着保证着,就差举手立誓的时候大皇妃终于放过了他。
出了门,周乐平主动牵起他的手,祝观良反手握紧,“看来说了我不少坏话。”
“我实在编不下去了,你们又这么久不回来,对了,药试了吗?有用吗?”
他摇头,神情哀伤,“已经连药都喝不下去了。”
周乐平沉默
下来,两只手一起握住他的,“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祝观良转身面对她,一脸郑重握住她的肩,“你一定不能离开我,一定不能!”
周乐平跟他保证,“我不走,我还能去哪儿。”
他觉得这样的保证不够有安全感,她还能去哪儿?现在是没地方去,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地方去了就会离开他吗?
祝观良此刻的眼神看的她心里发毛,像是要吃了她一样,周乐平咽口气,重新措辞,“我哪儿都不会去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他狠狠揉她入怀,力气打的简直快捏碎她,周乐平梗着脖子喘气,轻拍他后背以示安慰,“还不放心的话我给你发个誓?我要是走了,离开你了,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死”字没说出来就被他堵住唇,呼吸近在鼻端,滚烫的气息,喘气间彼此交错,她告知到他情绪,心疼极了,一遍遍叫着他名字,努力想给他安慰。
祝观良伤心起来是什么样,那大概就是现在这样了,抱着她不撒手,不说话,哭没哭她也看不见,沉默的让人心里没底。
一直到回家他都是这样,后半夜周乐平实在撑不住了睡过去,翻身的时候身旁一空,她立马惊醒,然后就看到他站在窗边,手里拎着一壶酒,默默的喝,默默的看着乌云堆积,黑漆漆的天。
大约是不想她看见他这样,周乐平也没去吵他,盘腿坐起来,静静看着他,然后不知不觉又睡过去,再醒来时倒在他怀里,额头被温热的唇轻轻一碰,他的声音柔柔灌进耳里,“我得去菜市口了。”
周乐平猛的坐起来,拉住他衣带,“不能换别人去吗?”
姜轼背叛斩刑他本就难过,两人这么多年至交好友,如今还要他亲自下令,亲眼看着他去死,何其残忍。
“我得去送他最后一程。”
“那我陪你。”
祝观良按住她肩膀,“你在家等我。”
周乐平看着他未言语,乖乖留下,等他穿戴整齐,婢女来说殿下已经出门,她才下床,一边套衣服一边道,“备车,我们也去。”
今天是姜轼问斩的日子,单甯从早上就没起来,大皇妃知道他心里难受,就命人屋外伺候,不许人进去打扰。
巳时三刻,单甯闭眼睡了一会儿,梦中梦见姜轼,一袭天青衣衫对他微笑,笑罢一拱手,“殿下,臣走了,一直以来多谢殿下对臣的照顾,臣走后,务请殿下保重身体。”
他伸手去抓他,“姜轼,等等我,先别走。”
姜轼却像没听见一般,转过身,一步一步坚定的越走越远。
单甯拔腿狂追,几次快要够到他都抓了一场空,最后平坦的地上突现石块儿,他一个没留神被绊倒,嘴里仍旧念着姜轼姜轼,而后梦中挣扎着醒来,心口一阵刺痛,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桌上沙漏正好漏完,恰到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