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闹过这一回,并不甘心,多次对豆花进行辱骂,并且又开始四处张罗着给大棒订亲,大棒自然是不会答应,老九就在人前装可怜,说大棒让鬼迷住了心窍,而这个鬼就是破鞋烂货谷豆花。
有一天,豆花在后山里放羊,羊儿在一边吃草,她在地里收秸秆,这是公公给她吩咐下的,要是今日收不完这块秸秆,她就别想回家。
豆花收着秸秆,还得时不时地回头看着羊儿,要是跑丢了一只羊,公公还不得要了她的命?
这时,老九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把豆花吓得不轻,她以为老九上次没有得逞,这是又心怀不轨来了,心里先害怕上了,就躲着老九,哀求道:“叔,求你放过我吧,豆花已经够可怜了,你这是要往死里逼我吗?”
老九突然双膝一软,跪在豆花跟前,说:“我求你了豆花,上次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欺负你,求你放过大棒,放过我家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豆花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应对老九,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和大棒到究是甚么关系,她明白大棒心里有她,自己也牵挂着大棒,但彼此之间从没有谈过这个话题,更没有过亲密的举动,她俩算是恋人吗?好像不是。情人吗?也不是。但也不是普通的朋友,因为彼此之间都装着对方,特别是她自己,梦里都把大棒当成自己的汉了,都奉献过好几回了,她想大棒,爱大棒,特别是公公不在家的这一段时间,两人频繁地接触,她能感觉到大棒对她的那份挚爱,如果有一天见不到人了,就有如隔三秋的感觉。老九今日突然用这种方式来向她服软,真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了,就迟疑起来。她不得不重新来考量,她和大棒之间有没有未来,会有甚么样的结果。
老九见状,认为自己的计策收到了效果,心中窃喜,也帮着豆花收起了秸秆。
两个人干起活来快,收完秸秆,豆花赶着羊儿,背了一背秸秆走在前面,老九也背了一背秸秆,跟在后面,回到村里,老九逢人便说,自己帮豆花砍秸秆去来,说者乐此不疲,听者疑神疑鬼,然后又转到一边,对着两个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豆花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老九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他不是在帮自己,他是为了臭她。可她又能怎么样呢?放下秸秆,把羊圈起来,不能再去想别的了,背回来的秸秆还得铡了,公公在一边已经支起了铡刀等候上了。
铡完草,又得去做晚饭,公公吩咐过了,今晚炒一碗鸡蛋,再烫一壶烧酒,算是给有志送行。有志伤好了,明天就要归队。饭好之后,老谷子先给外甥满上一盅,说:“志啊,去了队伍里头,整天打打杀杀的,子弹可不长眼睛,千万可得小心了。以后可要常回来看舅啊。”居然挤出了两滴眼泪。
豆花就说:“要不迟两天再走吧,锁骨那儿还没有好利索呢。”
老谷子白了豆花一眼,说:“志可是有志之人,哪能和你我一样是土牛木马,平庸之辈,他是岳武穆,得去精忠报国。你说是吧,志。”
有志有点尴尬,忙说:“是,是的,舅,我得上战场去。”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老谷子心里早就盼望上有志走了,有有志在,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不说,他还得诸事小心,不能自由自在在豆花头上放肆,有有志护着她呢。
吃过饭,老谷子催促有志早点休息,明儿一大早,还得赶路呢。然后车转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哼着戏文:
我正在城头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
一步一挪,回了自己窑里,仿佛一个被压迫久了的人,马上将要翻身得解放一般兴奋,没有半点与外甥分别的忧伤,而是要心花怒放了。
第二天一大早,有志收拾妥当,换了便装,就来和舅舅豆花告别,自然是不胜感激。相处久了,都处出感情来了,虽然都是亲戚,但以前走动的很少,少年的时候跟娘走亲戚多来过几次,到了后来自己长大成人,正逢乱世,生灵涂炭,国破家亡,他热血沸腾,抱了满腔的热忱,走上了抗日救亡的道路,一心想着早日把鬼子赶出家门,还大千世界一个朗朗乾坤。常年在外奔波,亲戚自然走的少了,自然有些生分,神使鬼差,鬼子把他撵到了谷子地,撵到了舅舅的身边。有志感慨万千,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自然是恋恋不舍,他都舍不得离开了,他留恋上了这个破落的农家小院,留恋上了那间潮湿的地窖,他不想离开这些善良的人了。但使命召唤,他不得不走。
有志一进舅舅的窑洞,豆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豆花也是一身短打扮,她穿了那件红底蓝花的新袄子,裤脚打了绑腿,新做的千层底布鞋,一根辫子甩到了脑后,左肩上挎了一个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没等有志开口,她就斩钉截铁地说:“有志哥,我要跟你走!”
老谷子和有志都呆在了那里,太意外了!一下子跳出来这么一个突发事件,谁也不知道怎么去应对,老谷子更是没想到,豆花会做出如此绝情的举动,他巴巴着眼睛,张大嘴巴,好像要把豆花吃进嘴里,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了吗?豆花怎么能走呢?她走了,他怎么办呢?他曾经把她当过心尖尖肉,虽说他现在对豆花又打又骂,百般欺负,但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能把豆花留在自己的身边,让她屈从于自己的淫威。现在豆花要离开他了,老谷子怎么能够答应呢?
有志有那么一点点的意外,但他并不惊奇,豆花的过去和她现在的处境,他也有所了解,特别是舅舅回来的这几天里,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豆花的不安,她在这个家里的压力太大了,她要急于摆脱压迫,有这样的举动也就不难理解了。
有志进退两难,豆花进一步威胁他:“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死在你的面前!”豆花不只是威胁,她这一回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一定要逃离这个苦海。谷子地已经容不得她了,乡亲们都把她当成了过街老鼠。还有公公的淫威,别的男人的骚扰,都令她苦不堪言。更重要的是,她得远离大棒,她在谷子地一天,大棒一天不会答应他爹给他娶媳妇的念想,她不想让自己耽误了大棒的婚姻,影响到他一辈子的幸福,她离开了,他也许会放下对她的痴念!
有志开始动摇了,他不光同情豆花的处境,同时他也有那么一点点见不得人的私心,豆花是个好婆姨,长时间的相处,都有感情了,说不上是对她的爱慕,但至少是有好感。
豆花目光如炬,盯死了有志,好像有志只要说出个不来,她就会向那面墙壁撞过去,撞个头破血流。
老谷子心急如焚,目光猥琐地看了有志,豆花走与不走,现在就差有志一句话。他相信,外甥是会向着他的,怎么着他也是他的亲舅舅,先生房东老舅舅,他的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呢?
然而,老谷子失望了,有志动了恻隐之心,他看着豆花,说:“你都想好了?”
豆花说:“我早想好了。”
有志就点了点头。
老谷子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顿时如丧考妣,他突然抱着豆花的双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怎么说都不愿松开。豆花挣了几次都没有挣脱,鼻尖上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粒,无助地看着有志。有志一旦决定了的事,千人万马也改变不了,他见舅舅不放手豆花,豆花又是苦苦哀求,就拨出手枪,顶在老谷子的脑门上,威胁舅舅放手豆花。老谷子面如死灰,但仍不愿松手,说:“你崩了我吧。”有志也是无奈,出手在在舅舅的后脖颈处使劲一切,老谷子软不耷耷地倒在了地上,豆花方才脱身。走出去几步了,豆花又回过头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公公,有点担忧,问有志:“你怎么能打晕他呢?他不会有事吧?”
有志说:“放心吧,我这是专业训练过,用不了多久,他会醒过来的。”
两人匆匆忙忙走到村口,就见大棒也立在了那里。不用问,大棒也是为有志送行来的。大棒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思,有志曾经答应过他,要把那支手枪送给他的,一直没有兑现,临别了,有志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一码子事,反正国军是亲娘养的,有的是枪炮,也不在乎这一支手枪。
令大棒不理解的是,豆花也挎着包袱,一副出远门的样子。他有点诧异,怔怔地看着豆花。豆花就轻描淡写地说:“我跟有志走了,谷子地没有我留恋的地方了。”
大棒被豆花弄晕了,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要说我不正是你留恋的人吗,可他“我”字刚刚出口,两个人一左一右就相跟着扬长而去。留下大棒目瞪口呆了,这两个人这都怎么了,一个绝口不提给枪的事,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承诺过。另一个更是难以捉摸,毫无征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还是走的这样决绝,是要和谷子地,和他李大棒不再相见了吗?
豆花走出去老远,回过头来看着她曾经熟悉的谷子地,灰蒙蒙的天地间,这个零零落落的小山村,还有那盘灰突突的大碾盘,是她梦想升起的舞台,也是葬送她梦想的牢笼,她的美梦从此终结。豆花看到,大棒兀立在寒风之中,如一棵枯树,孤独、无助。她一阵伤心,泪水蒙住了她的双眼。
大棒心情灰暗,无精打采回到家里,蒙头大睡,他爹老九心里却是乐不可支,打了胜仗一般,背着大棒,哼起了《空城计》的戏文: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
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
接连得三城多侥幸
贪而无厌又夺我西城。
然后冲他婆姨大喊一声:“他娘,烫一壶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