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 91 章
小红鸟冷眼看着床榻上鼓鼓囊囊的花瓣枕头, 那是他一直想要的软枕头。时下流行的枕头都太硬了,不是玉的就是瓷的。只有阿璃的枕头塞满了花瓣,又软又香。
其实硬啊软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跟阿璃睡一样的枕头。但没想到, 枕头却被她送了人。
小红鸟站在床边生着闷气, 小白鸟绕着大殿飞了一圈落在他旁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不是阿璃的枕头吗?”他落上去又细致地看了一眼,确定是阿璃的枕头, 因为他看到了枕头上绣的绯字。
凤凰这种鸟对生活质量要求比较高, 且性格霸道,对想要的东西喜欢先下手为强。从小到大, 绯羽看上什么了就先拿着毛笔在上面勾个绯字, 代表东西是他的了。不管是抢还是夺,他一定会把写上他名字的东西弄到手。
所以看到枕头边绣着的绯字,他立刻知道这是绯羽惦记但是没得到的东西。
他回头看到小红鸟的胸脯气得鼓鼓的,眼里露出一点好笑,“至于么,不就是没把枕头给你吗?你直接拿走就好了。”
小红鸟别过头,“被人用过了。”
小白鸟诧异,“被谁用过了?”
小红鸟用爪爪指了指枕头上的狐狸毛,“就差把名字写那了。”
小白鸟用力看了一看, 狐狸毛上的妖气冲天, 不是妖族太子的又是谁的?
真嚣张, 小白鸟立刻气笑了。他倒不觉得阿璃会跟对方做点什么,但就是挺让人生气的。
他淡淡道:“兽类的毛都挺廉价的,我是不好意思放这种毛的, 哪里比得上龙的鳞片?”
小红鸟接道:“也比不上凤凰的羽毛。”
小白鸟又扫了一眼狐狸毛,“我们走吧,我听到了股乐声,我猜阿璃定是跟去看海祭了。”他顿了顿,扭头看向一直一声不吭的小黑鸟,“走了。”
小黑鸟朝他看了一眼,没说话。昨天已经很晚了,人间鬼界一片漆黑。阴司突然来报,说巫古被天山派的掌门抓了去。巫古是上古的大巫,擅长卜卦。自死了后变成亡魂就一直在幽冥待着,成为幽冥的大巫。
许多事都有赖巫古的卜卦才得以解决,所以他立刻飞到了天山。却没想到,是白泽和绯羽因为找不到去幽冥的路,才用了这个办法。再问下去更无语了,找他就是为让他带他们去妖舟,合着他们哪条路都不知道?
季幽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白龙暂时成为同伴。
小红鸟和小白鸟张开翅膀飞起来,他默了一下也跟着飞起来。
经过一个柜子时,小红鸟突然停了下来,像被点了穴般凝固在半空。小白鸟余光瞥见立刻转身飞了回去。他顺着绯羽的目光看过去,瞳孔顿时一震,那张粉色的,立在柜子里的东西不是最佳道侣证吗?
他以为这东西只有绯羽和他两个人有。绯羽有,他其实不生气。但是连妖族太子都有,这就让人怒火中烧。他这么多年一直毫无怨怼地等她,就是因为她给过他道侣的承诺。人有了希望,就会觉得等待并不那么难捱。但搞了半天这玩意是群发的,人手一份。
白泽眼里浸透着冷意,脑海里浮现出他们几个站成一排,阿璃一张张发的样子。
绯羽枕头的气还没生完就开始生道侣证的气。气上加气,胸口憋闷。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阿璃心里独一无二,是唯一的合法道侣。但没想到这个合法道侣现在还多出个。
想到这儿他不禁瞥了一眼师兄,看到师兄眼角锋芒如雪,涌出的气顿时少了一半化为了同情,师兄连个证都没有。
他立刻如小时候般,伸出翅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他们师兄弟从小长到大待的太久,很多事情不用说明对方就会明白。白泽立刻知道绯羽以为他没有,在安慰他。
他不禁冷笑,不再替阿璃隐瞒,“你以为我没有吗?在九天时我见你拿出了道侣证,就知道阿璃不仅给过我一份,也给过你。我原以为她只是对我们师兄弟垂青,万万没想到这东西人手一份。”
小红鸟睁大了豆豆眼,黑色的眸光里涌动着震惊和生气。他们不约而同扭头看向落在衣架上的小黑鸟,但是对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小白鸟问:“你不生气吗?”
小黑鸟迷惑不解,“生什么气?”他扫了一眼柜子里的东西,这些干花束、贝壳、笔架、蜜饯核和一张粉色的纸,他实在找不出可以生气的点。
小白鸟指了指粉色的纸,“道侣证,阿璃给的。”
小黑鸟怔了一下,“你们都有吗?”
小红鸟和小白鸟同时惊讶,“你没有吗?”
小黑鸟摇头,“我没有,第一次见。”他顿了顿又问,“有道侣证就怎么了?”
小白鸟道:“有道侣证就是阿璃想嫁给你的意思。”
没有就是不想嫁给他的意思,季幽顿时身体一僵。
白泽和绯羽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移回了柜子,轻声交谈,“就这点东西吗?阿璃给我的东西装了一山洞。这种普通木头的笔架我也有一个,但更多的是珍惜材料做的,紫檀、黄金、琉璃。”
绯羽道:“我虽没有黄金的,但我有紫檀和琉璃。”
白泽又道:“这种干花束估计是阿璃随便在山野采的。以前阿璃也常常采给我,但过两日就会拿新鲜的花束换掉。这种干的,根本见不到。只要花朵开始变蔫,阿璃就会直接拿走扔掉。”
绯羽道:“阿璃没给我采过花,但她在九天给我种了一片花田。”
白泽接着说,“阿璃天天都会给我带许多东西,多的我都以为她在搬家。衣服、饰品、宝剑、仙器。刚开始她还给我带粗糙的窝头,后来就全是精美的佳肴。”
绯羽道:“阿璃很少给我带吃的东西,她都直接在灶台上给我做。饺子、面条还有各种饼。”
白泽:“阿璃每天都会来,早中晚,有时更是长时间地待在我身旁。摆弄这个东西,摆弄那个东西,把她给我的东西挨个拿起来看。”
绯羽道:“我也是。阿璃一待就是大半天,种这个种那个,喂鸡喂鸭。甚至连天界上的大殿她都要搬来搬去重新排列。”
季幽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些他都没有。不对,是听都没有听过。他从小到大得到的都很少,唯有阿璃给他的最多。他们嫌弃的窝头,是他每日的佳肴。那些笔架什么的,他更是没有见过。
怪不得阿璃天快黑了才来,而且总是匆匆来匆匆走,就像要急着忙什么事。
他的眼眸渐渐暗淡,喉中也像被堵了什么东西。
原来他这么不重要啊......
“喂,走了。”远处传来白泽的声音,他抬起眼,看到他们已经飞到了窗户边。他垂了垂眼,扇动翅膀跟了上去。
*
妖舟本身就是一种妖,虽然外貌是船,但是本质还是妖。每一条船头都长着一张嘴。甲板上的妖怪们在举行海祭,不断往下抛着鱼。妖舟张着嘴将丢下来的鱼吞进肚里,搞得船身不停地起伏。
阿璃坐在一座酒肆里扒着窗户往下看,觉得妖船吃鱼这事新鲜极了。司千咒拍拍她的肩,“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往远处看,海祭要开始了。”
阿璃直起身,远处的船只上竖着几只不知什么动物的角,两米高,三四米长。几个身材高大的熊妖站在角旁,两手握住角最细的地方,同时把嘴凑了过去,吹响号角。一时间,海面响起了悠长的声音。
与此同时,海面迅速大面积地往上隆起,卷起千尺水花,伴随着远古般动物的长鸣,几百头鲲冲了出来。
妖舟上聚集了数不清的妖怪,将他们手里的东西抛向大海。那是各种用布做的鱼和谷物,代表着祭品,希望新的一年海洋继续哺育妖域。
又是鸟兽的长鸣,数不清的鸟妖飞过上空,将爪爪里的花瓣投向海面。一时间,花瓣与浪花交织,号角齐鸣,漆黑的海剧烈翻滚着十分壮观。
阿璃正在凝神观看,肩膀被戳了戳,耳边响起司千夜的声音,”你不是一直想看松子妖是什么样吗?那个站在街道上穿黄裙子的姑娘,就是松子妖。”
阿璃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姑娘跟一群伙伴站在一起,长相十分清秀,浑身书卷气。但真正引起她的注意不是松子精,而是松子精旁边的书上落着三只鸟,红黑白并排站着。
黑的和白的不认识,但是那只红的,即便跟几百只鸟混在一起,她也能认出是绯羽。她立刻往后躲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绯羽竟然来了。
记得千纸鹤上没写到妖舟的事啊,只说了出去几天。一定是白泽把在山洞捡到的事告诉了绯羽,他们才一起来的。那么那只小白鸟就是白泽了。小黑鸟是谁?不可能是季幽,他们水火不容。
司千夜也看到了小红鸟,不仅如此他还认出了小白鸟和小黑鸟。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将窗户关上。
“外面太吵了,等黄昏时会有妖精游街,变出真身游街很有意思。现在还早,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司千夜将食案上的盘子往阿璃面前挪了挪。他没有叫奇怪的东西,都是常吃的。水果、谷物和蔬菜。与人族的烹调习惯差不多,妖族也是水煮或者蒸熟,再撒上酱汁。
“你尝尝看,我们妖舟的水果都是水果精自己种的。桃子精种桃子,苹果精种苹果。术业有专攻,种出来的水果又甜又大。他们种出来以后,就会送到谷仓精那里保管,四季都不烂。”
阿璃心道,是挺大的,桃子都要赶上西瓜大了。
司千夜拿出匕首切了几下,桃子立刻分成数块。他小心地把桃块都挑进一个碗里,推给阿璃。
阿璃问:“你不吃吗?”
司千夜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看你吃。”很久以前被阿璃一直照顾的时候他就想过,等他得到妖舟,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阿璃。他得到妖舟后,收集了许多稀世珍宝,年复一年,像小山一样高。
“阿璃,等看完海祭,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看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司千夜轻声道。
阿璃不再问,一边缓慢地吃着桃子,一边想小黑鸟是谁?
吃过东西,司千夜又调制了一杯放了无香丸的果子露。等阿璃喝完果子露,他从戒指中取出被褥铺在地毯上,“你躺着歇歇,离黄昏还有点时间。”
阿璃都要被他的事无巨细惊呆了,司千夜就是那种话不多,只做实事的人。
窗外飞过一道红色的影子,是小红鸟。它在挨个船上找着阿璃。但是司千夜早就在窗外加了结界,它根本看不到阿璃在这里。两次都从窗前飞过,但是毫无察觉。
阿璃想到小红鸟飞来飞去就觉得心下不忍。甚至觉得,既然绯羽找过来了,她跟着他回去也是可以的。
“要不我还是不看了,我现在就想回天山。”
“回天山?”司千咒听到万分惊讶,“你还没看黄昏时的万妖游街。而且妖舟还有别的好玩之处,我还没带你看呢。”
“我改天再来呀,”阿璃道,“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再来了。”花还没刷完呢。
司千咒还想劝,司千夜打断了他的话,“看完黄昏的万妖游街再回吧。”
见他这么说,阿璃没有再坚持,反正离黄昏就两三个时辰了。
“睡一会儿,到时间我叫你。不然游街时间长,你定会疲惫。”
阿璃魂魄回到身体才一天,正该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她也怕出岔子,点点头答应下来。
她躺下后,司千夜就安静地坐在她旁边。少年仿佛一柄入鞘的剑,坐的端直极了。
阿璃看了他一会儿,渐渐有了困意,合上了眼睛。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九天。她到处找着绯羽,却发现绯羽安静地躺在祭坛上,合着眼一动不动。她伸手推他,他也不醒。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应。
“阿璃,阿璃。”头顶传来一道道急促地声音,她缓缓睁开了眼,瞳孔中映出司千夜的脸。房间里被橘色的烛光溢得满满的,窗外已是飞霞漫天。
“我听见你一直叫绯羽的名字,怎么,做噩梦了?”
阿璃揉揉眼,轻“嗯”一声,“梦到他躺在祭坛上,怎么推他也不动。”
少年黑眸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好一会儿才说,“只是梦而已。”
阿璃点点头,没有多纠结。
司千夜道:“我们下去吧,你听外面热闹得很。能在同一天见到上万只妖怪的真身,这种事可不常有。”
阿璃连忙起来,略整一下衣衫,便跟着他走出房间。
街道上已经布满了妖怪。除了游街的妖,就连许多围观的妖都露出了真身一起狂欢。大家跳起了一种原始的舞。猴子、猫、九个脑袋的蛇、长着人头的孔雀、长着鱼头的人,甚至还有各种水果,用具,凡是世上有的,皆能成精。
大家欢快地跳着舞,司千夜拉着阿璃躲过一群跳舞的仙人掌,来到稍微开阔点的地方。司千夜看到远处有卖胡饼的,想到阿璃没吃晚饭,立刻道,“你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我去给你买几个胡饼就过来。”
阿璃想要拉住他,但却没拉住,只得看着他消失在妖群里。
她紧贴着一间店铺的大门站着。店铺的主人想是也去看热闹了,早早把店铺打烊。周围都是狂欢的妖,几乎没有一个是人的模样。
她不断踮着脚看司千夜有没有回来。一个巨大的松子跳着舞经过她身边,余光瞥到她的脸又退了回来。
“咦,我见过你啊。”松子说。
阿璃手指扒着门,仰着脸看着松子,有点不习惯松子说话。“啊......是吗?”
松子道:“你等等哦。”她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小姑娘。
阿璃微微一怔,认出是她先前从窗户看到的那个松子精。
松子精挤进妖群,没一会儿就拉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阿念,你瞧是不是她?”
那个被她称作阿念的姑娘仔细看了看阿璃的脸,点头,“没错,就是她。”
阿璃有些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
松子精道:“刚才阿念看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进了金塔。但她穿的衣衫跟你不一样,是红色的嫁衣。”
阿璃疑惑,“嫁衣?”
松子精点点头,“最重要的是,在她进去后不久,有三个人也进去了,其中一个是上古凤凰绯羽。”
阿璃惊讶,“绯羽?你怎么认识绯羽,怎么知道他是上古凤凰?”
松子精道:“我不认识啦,但是阿念认识。她是凤凰族群被选出来跟绯羽上神结亲的人,一直跟着我学剥松子,但还没有出师。我们刚才去金塔附近玩儿,就看见啦。阿念还在高兴自己以后不用剥松子了。”
阿璃顿时想起司千咒说的,凤凰族群想跟绯羽联姻,但是绯羽不同意,所以他们想另辟蹊径培养一个剥松子飞快的姑娘,原因就是绯羽爱吃松子。
松子精道:“进入金塔的人都出不来,所以我知道进去的人不是你。你有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别不小心误入了金塔。”
“我叫阿念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如果你家有姐妹不小心进到金塔了,就赶快让族长去求殿下。殿下掌管着金塔的钥匙,现在去还来得及,说不定能把你姐妹救出来。”
阿璃这下才听明白,原来对方见到跟她一样的人进了金塔,误以为是她的孪生姐妹,好心过来告知。
“金塔是什么?”
松子精睁大眼,“你不知道?金塔就是斩仙台啊。其实它不光斩仙也斩妖。毕竟是祭坛,仙妖人不分的。每年血祭,都会往里扔一些修仙的人,就是为了积蓄力量。”
阿璃攥紧手指,才要说话就见司千夜拿着油纸包走了过来。
“给你,我买了好几种口味,有肉馅的也有果子馅,你看你喜欢吃什么?”
妖族太子的温柔让松子精和凤凰精吃了一惊。在这里看到妖族太子不新鲜,毕竟是海祭,妖族也不像人族那么讲究,许多王公贵族都会出来看热闹。但是这位殿下,哥哥冷的像冰,弟弟傲娇嗜血,无论哪一个都跟温柔搭不上边。
她们还给这个姑娘出主意,让她的族长去求殿下,但殿下正忙着给姑娘买胡饼呢,哪里还用得着求?
松子精拽拽凤凰精,倒退着朝妖群里缩去。
司千夜怎么可能没发现有人跟阿璃搭话?只不过对方是两名少女他才没在意。
“你吃哪个?这儿还有个淋蜂蜜的。”
阿璃推开油纸包,“千夜,为什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去斩仙台?”
司千夜捧着油纸包的手顿时一僵,轻垂了垂眼睫,知道一定跟刚才手挽手跑掉的两个少女脱不了关系。
“是你用我的模样把绯羽和白泽骗进斩仙台的对吧?还有一个是谁?”
见她知道了,司千夜也不瞒着她,“是烛龙。”
季幽?阿璃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小黑鸟?他怎么跟绯羽和白泽在一起的?
“千夜,你有金塔钥匙的,把他们放出来好不好?”
司千夜淡淡道:“已经晚了,就算我打开门,他们也出不来了。金塔里机关重重,都是幻境。只要进去就不可能出来。”
阿璃想起刚才的梦。都说梦是有预兆的,果然是这样。想到绯羽从此沉睡不醒,她立刻拉住一个路过的菠菜精问金塔在哪里?
菠菜精给她指了一下,“就在前面那艘大船上,你看到了吧,那个尖尖的金色塔顶。哎,金塔有什么好看的,你是外地的妖精吗?金塔除了血祭时有点意趣,平常都不开放的。不如去看......”
阿璃匆匆谢了他,立刻朝他指的方向跑去。司千夜捧着一大包胡饼,嘴唇抿得紧紧的。
过了一会儿,他身形一晃,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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