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对陆听音而言,和之前的每个春节一样。
打游戏、做试卷、出去浪,在林周逸的眼里,陆听音还是曾经的陆听音。沈昼像是腾空出现的一个人,然后又凭空消失。陆听音的生活没有因为沈昼而改变,她依然有说有笑,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无忧无虑的公主。
寒假短短二十六天,元宵后便开学。
早上,陆听音照旧为了一杯豆浆和陆宴迟吵架。
“我不喝咸豆浆。”
“甜的卖完了。”陆宴迟语气淡淡。
她翻了个白眼:“你哪次给我买咸豆浆,用的不是这个借口?”
陆宴迟眼尾一扫:“原来你知道。”
他那张厚颜无耻的脸,让她连抱怨都懒得说。
院子里,传来林周逸的声音。
“陆听音——”
“来了来了。”她抓了个包子塞嘴里,跑到玄关又跑回来,拿起那杯咸豆浆。
见到林周逸,她把咸豆浆递给他:“我哥给你买的爱心早餐。”
林周逸啧了声,知道这是她不要的,没反驳。
“待会去学校早餐店,给你买甜豆浆。”
“你说的,别忘了。”
“忘不了。”他语调懒洋洋。
一进学校,就看到教学楼下的宣传栏前挤满了人。
十三中最具人性化的一点,就是期末考试成绩不会在假期公布,让大家快乐地过寒暑假。等到开学再公布成绩。成绩好的,直接在红榜上找自己的名字。
红榜前人太多,挤不进去。
林周逸视力不错,看清红榜上的照片后笑:“你又是年级第一。”
“正常发挥。”她说。
“口气怎么这么拽?”他随口调侃。
话音落下,某个字眼却让他心陡然一紧。
再看陆听音,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要上课了,走吧。”
“行。”
回到教室,陆听音坐在最后一排,她边上的位置空荡荡。班上四十个人,到了三十九个。
开学第一课,自然是班主任陈雨薇发言时间。
总结期末考试,表扬考得好的,鼓励没考好的,很快下课铃响。她似乎终于记起来,临走前说:“沈昼同学转学了。”
班上一片哗然。
前排的人都转头看空着的位置,也看边上——
陆听音却不在。
她从后门跑出教室,跟着陈雨薇到她的办公室。
“陈姐,我想问一下,沈昼期末考试多少分?”
沈昼转学了,红榜上自然没有他的名字。
“他总分和你一样。”
陈雨薇将成绩单递给她,打趣般地说。
“你俩倒挺有缘的,开学考同分,期末考同分,这也算是有始有终?”
陆听音想笑,然而扯不动嘴角。
成绩单上,她和沈昼后面的排名都是“1”。
“老师,”她蓦地说,“我以后想自己坐,别给我安排同桌了,可以吗?”
“啊?”
“班里39个人,总要有一个人没同桌的。”陆听音眨眨眼,“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这话,她一溜烟就跑没影,生怕陈雨薇改变主意。
陈雨薇无奈:“跑得真快,属老鼠的哦……”
隔壁老师好奇:“你们班沈昼转学了?”
陈雨薇:“嗯。”
“他不是上学期刚转来咱们学校吗,这次又转了?转去哪个学校了啊?”
“转到宜城去了,宜城一中吧?”她也不太清楚,沈昼的手续办得非常匆忙且快速,她来不及多问。
……
“我不需要同桌。”
沈昼站在办公桌旁,无情绪的嗓音。
班主任骆佳微楞,“沈昼,你刚来这个学校,有个同桌多帮着你点也挺好的。”
“不需要。”
“这……”
沈昼声音平冷,“考试,我会拿第一。”
骆佳是南大毕业的高材生,读书期间见识过不少天才。
她也知道,天才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面前的少年之前的成绩俨然证明了这一点——他是天才。思忖几秒,她答应:“好,那就不给你安排同桌。”
“谢谢。”
“那么沈昼同学,欢迎你成为三班的一员。”
沈昼微垂的眼,毫无波动。
他跟随骆佳进了班级,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单人位。
一堂课结束,前桌的人转过来,友好和他打招呼:“新同学,你好。”
他抬眸,脸上表情冷淡到近乎没有:“你好。”
“你之前在哪儿读的?”
“关你什么事?”
无音调的话,令问话的人失了面子,转过身嘀咕:“脾气还挺冲。”
沈昼低头,眼底写满了不耐烦。
耳边,有人在议论他。
“他好帅啊!”
“真的好帅啊啊啊。”
“穿咱们学校这么丑的校服都能这么帅,妈呀,我的青春结束了。”
“……”
“……”
吵。
吵死了。
他拿着的笔,在课本上洇出一块难堪的黑点。
……
宜城一中的学生很快就知道,高二三班有个转学生,长得贼帅。
而真正让沈昼出名的,是三月底的第一次月考。宜城和南城的教材并不一样,但沈昼一点儿都没落下。第一次月考,他以高出第二名三十六分的成绩,成为高二年段的年级第一。
红榜上,他的照片被无数人观摩。
“这长得也太帅了吧!”
“是谁说成绩好的长得都丑,沈昼这帅的不是一点两点。”
“我靠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怎么,想追啊?”
“你说呢?”
“梓珊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能追到沈昼的。”
“我也觉得。”
三班体育课自由活动,有人跑小卖部买水,路过花坛听到这话。
“别追了。”
“王子明?”
王子明就是沈昼的前桌,他说:“沈昼有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
“沈昼——他手机桌面就是他和他女朋友的照片。”
她不太服,“异地恋很快就分手的,而且高中时期的感情,本来就很脆弱。”
“而且,他那女朋友长得有我漂亮?”
陈梓珊可是学校出了名的漂亮。
王子明一听笑了,“还真有你漂亮。”
陈梓珊面色沉下来。
“骗你干什么,站在男生的角度——他女朋友可比你漂亮多了。”
王子明过去拍拍她肩,“听我一句劝,别惹不好惹的人。”
“知道了,啰嗦。”
被说自己不如别的女生好看,陈梓珊憋屈又窝火。
她在操场上逛,很快就找到沈昼,他坐在角落里低头看手机。
她悄咪咪摸过去,从他的后背探头,想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有事?”沈昼动作很快,熄灭屏幕。
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屏幕主界面里的合照——女生笑靥如花,美得惊艳。
她抬眸,对上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眸光。
“没什么……”
“哦。”
被打扰清净,沈昼转身,换一个安静地方。
陈梓珊站在原地失神,好友找到她,“发什么呆呢?不是要找沈昼吗,他在看台下。”
“不找了。”
“嗯?”
不止是站在男生的角度,站在女生的角度,她也觉得自己没那人好看。
陈梓珊弯弯唇角:“沈昼不太适合我,我还是换一个男的吧。”
“这么快?”
“我向来变心都很快啊。”
她无所谓地笑。
……
体育课结束,沈昼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骆佳去饮水机前接热水,回到位置上坐下。
“下周二,我请个假。”沈昼道。
“嗯……有什么事吗?”
“有事。”就这两个字,没多的话了。
骆佳打量他许久,他仍旧是那张木板脸不说话。
她没办法:“沈昼,你不说到底什么事,我很难给你请假的。”
“不会出事。”
“你家里人知道吗?”
“……”
“……”
再问,也没问出个由头。
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骆佳叹气,“算了,周三你确定能回来上课?”
沈昼紧绷的脸松开,“谢谢老师,我确定能回来。”
·
第一次月考结束,就迎来清明假期。
比较特殊的是,陆听音是在清明假期结束,回学校上课的这天过生日。
大课间,陈超和林周逸来找她。
“生日打算怎么过?”
“以前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呗。”她转着笔,闲聊。
林周逸说:“我定了个包厢,到时候唱歌去。”
陆听音没意见。
晚上放学,一行人去市中心的ktv唱歌。唱完歌出来都十一点了,陆听音又请大家吃了顿夜宵。
最后回去的路上,只剩她和林周逸。
“你给我买的蛋糕真的好看。”
“别说了,订蛋糕的时候,那老板看我的眼神,跟看傻逼没差。”
“怎么哦?”
“这世道还有人要绿色的蛋糕?”
林周逸止不住吐槽,“你的审美真的,不是我说,很有问题。”
陆听音呿他:“我审美一级棒!”
说笑间就到她家,院子门打开,廊厅感应灯亮起。
门前放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蛋糕,另外一个包装精美,不知道是什么。
“谁把东西放在这儿?”林周逸问。
“可能是傅闻声,他说晚点把礼物给我。”
陆听音笑着,三两下拆开包装,是一条孔雀绿五花手链。
价值不菲。
身后,传来傅闻声的声音:“你俩怎么站在外面?”
转回身,他手里拿了送她的礼物。
“祝小鹿公主生日快乐。”
“你俩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乐。
陆听音握着包装盒的手收紧,筋骨凸起,指节泛白。
不是傅闻声。
也不是她的家人。
只能是一个人送的,也只能是他。
林周逸也意识到,他默不作声开门,把手上提着的东西都放在玄关处,随后拉傅闻声离开。
“你拉我干什么?”傅闻声问。
“拽……沈昼好像来过。”林周逸面色凝肃。
他回头瞥了眼,陆听音跟丢了魂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让她静静吧。”
闻言,傅闻声脸上的笑也收起来。
廊厅的感应灯暗下来。
良久,她努力消息,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几秒的等待后——
“喂。”嗓音泛冷,又有些哑。
她吞下喉间涩意,“你来了对不对?”
沈昼承认:“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音,就被广播声打断:“……各位旅客请注意,由南城开往宜城方向的G4107列车即将到站,请乘坐G4201列车的乘客到三号检票口检票进站……”
“你在火车站吗?”
“嗯。”
“要走了?”
“嗯。”
“你……”她问,“不想见见我吗?”
火车站喧嚣嘈杂,听筒里,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
他嗓音沙哑,像是在竭力控制着什么。
“生日快乐,我的公主。”
电话戛然而止。
沈昼检票,进站,坐上回宜城的车。
他似乎很好,帽檐压下,下半张脸清冷淡漠,而被帽檐覆盖住的上半张脸,眼通红。
……
陆宴迟下楼喝水,注意到院子里地灯亮着。
玄关放了一堆礼物,凌乱地摆着,他微皱眉。这不像是陆听音的风格,每每生日,她第一时间都会拆礼物然后到他面前炫耀。
今天却连礼物都扔在门口。
他推门走到后院,后院的秋千上,陆听音坐在上面小幅度地晃。
“在想什么?”
他在她边上坐下。
她扭头,眼神空洞。
安静坐好久,陆宴迟道:“和你那小男朋友吵架了吗?”
她一怔。
“沈昼?”
“你知道啊。”她声音弱弱的。
“嗯,”他问,“吵架了?”
她摇头,陡然间红了眼睛,“哥。”
“哥在呢。”
“沈昼跟他妈妈走了,不在这座城市了。”
这段时间她表现得都很好,别人提起沈昼,她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今天,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能是因为沈昼的礼物,可能是因为在她面前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不在这座城市,又没什么的对不对?”陆宴迟揽着她肩,靠在自己的怀里,“他喜欢你就行了。”
“不一样的,这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你还怕他喜欢上别人?我家的公主,什么时候这种自信都没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怕他在那里,不开心。”
担忧如柳絮孤蓬,泪水迷了她眼,她哽咽着说,“我怕他过得不好。”
陆宴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抱着她,听她痛哭。
直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陆宴迟把她抱回屋,用纸巾擦她脸,轻啧:“哭得真丑。”
她没什么力气,却反驳:“我很漂亮的!”
“嗯,很漂亮,眼睛长得像眼睛,鼻子长得像鼻子,嘴巴长得像嘴巴,漂亮死了。”
“你好烦。”她抬腿踹他。
陆宴迟笑着,帮她盖上被子,“很晚了,睡吧。”
……
安抚好陆听音,陆宴迟下楼。
他靠在玄关墙边,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在他眼前,他半眯着眼,情绪难辨。
他其实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太过轻松活着的人生,仿佛没什么烦恼。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便是逗自己的妹妹玩儿。可再逗她,他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妹妹。
父母不在家,照顾她的是他。
怕她在学校受委屈,再三叮嘱林周逸照顾好她,出了事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他保准到。
怕她钱不够花,每个月都会以各种理由给她钱花——心情好,给她转账;买了咸豆浆,她生气,又给她转账;在学校来不及回家,转账给她让她去外面吃好的……
她自诩是公主。
他虽常用她微信名调侃她。
但背后和朋友们提及他唯一的妹妹时,也会说——被我爸妈宠坏了的公主。
可最宠的人,其实是他。
所以今天看到她哭的不能自已,陆宴迟的心也被揪起。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能做好一位哥哥该做的事,第一次觉得,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