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探听到的事实让心情越来越沉。
九微的资历尚浅,威望不足,加上千冥执掌教务以内线挑拨,根本难以收服弑杀营,多次执行任务的精锐杀手甚至私下抗令,阳奉阴违,虽不敢当面挑衅,却让诸多政令无法推行。
拥有刑罚之权的紫夙抱臂而观,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对一些惩饬的要求轻轻带过,益发使不驯之势高涨。相较之下,迦夜的不闻不问已是相当难得。教徒多是观望,甚至有人暗中赌这位月使何时失宠,被教王厌弃。
显而易见,三使无一不对这介新起势力存有戒心。
弹压不下,训练起自身力量的时间又不够,九微此时无异于热锅上煎熬。从一介亡命杀手到统率群狼的枢脑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教王的破格提拔并未能带给他更多筹码,多方掣肘让处境越来越艰难。
恰逢此时,弑杀营暗地传出消息,正在私议以合力进谏的方法直呈教王,换掉九微。若直谏送达,加上三使推波助澜,下场可想而知。
时间一天天过去,偶尔擦肩而过,九微神色如常,却能感觉出疲惫焦躁之意日渐加重,心事重重。山雨欲来风满楼,眼看好友困境愈来愈危,徘徊数日,他终于敲开了迦夜的门。
“进来。”
推门而入,迦夜仍在桌前疾书,一旁堆积有尺许高的案牍,几乎挡住了身影。
“有事?”她头也没抬,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微微踌躇。
迦夜也没有再问,运笔如飞地批完一本又一本,速度快得惊人,有些案卷甚至扫了几眼便已下笔,少数需要推敲的抽出丢在一旁,房间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纸页翻动的哗响。
毕竟年幼,她的身形过于娇小,桌椅都是匠师特制。眉尖微蹙,黑眸清亮,带着思索的专注凝神,看上去似一个稚嫩的孩童在灯下苦读,笔下书点的却是攸关生死的西域各国密报,着实有些怪异。
灯花爆了一下,光影摇动,迦夜停下手剔了剔银灯,微倦地轻抚眉心。
“这么晚过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九微的情况。”
“他?”女孩闭上眼,并无多大意外,“你不是很清楚么,我知道你这一阵在暗中打听。”
“他的处境――”
“很糟糕,所有人都明白。”打断他的话,迦夜睁开眼,黑眸静如深潭,“你想我怎样?”
“我希望你能帮他。”
“什么理由让你认为我会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放任千冥、紫夙坐大,对你并无好处。”
她转了转笔,无表情地点头:“说得不错,但扶植九微同样如此。”
“九微若能自立抗衡千冥,你的压力会少许多。若九微被除,下一个月使必定会倒向千冥,届时处境会更危险。”
“现在危险的可不是我,况且在我看来九微和千冥无甚差别。”
“千冥操控了弑杀营,连你也会受制,你真希望他权力盛大到那个地步?”
“所以你劝我眼下激怒他?”她永远是轻淡的口吻,事不关己地疏落,“若教王选的下一任月使与千冥无关,我根本只须坐看即可。”
“你若此时暗助,九微必然感激。”
“他的感激对我有何助益?”
“四使失衡对你更没有好处。”他稳了稳情绪,斟酎用词,“紫夙与千冥的关系在教中不是秘密,隐伏的势力极大。九微此时根基未稳,你们携手方能勉强平抑局面,失去了弑杀营的支持,稳固魔教在西域三十六国的影响便只是空谈,届时,千冥有绝佳的理由挤对你,就像今日对九微一样。”
静滞了片刻,清冷的话音如风送浮冰:“我若插手只会同时得罪风花二使,说不定死得更快。”
“你不插手,他同样不会放过你。”
“就算如此,千冥以内务掣肘,紫夙以刑律相扰,这两方非我权责,我也帮不上忙。”眉目不动,她轻描淡写地卸过。
“你有办法的。”他紧盯住她,“只要你想。”
迦夜冷冷的回视:“叫你看《战国策》可不是为了对付我。”
“我只是陈述利弊。”
静静对峙良久,她忽然别过头:“好吧,我给他一点建议。”坐回椅上沉吟了半晌,“目前他最大的弊病在于权限不足,最好去找教王争取。”
“教王?”
“不错。”
“可此时去找教王,岂不更证明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慑众?”弄不好反给了千冥攻讦的借口。
或许是疑惑的神色过于明显,迦夜似笑非笑地斜睨一眼,侃侃而谈:“最不希望千冥坐大的即是教王,赐封风使是迫不得已,他平乱时的功绩过高,不赏无以服众。只是他野心过盛早为教王深忌,所以才提九微为月使,掐断了千冥控制弑杀营的机会。谁都知道九微经验尚浅,此时完全可以直承,教王非但不会小视,反而会视为忠耿坦白,加恩扶持。若九微只懂得紧抓权力死撑到底,在教王眼中便是缺乏变通人不足取,难当大任,放任他被千冥除掉也无甚可惜之处。”
细思了半晌,他再度开口。
“弑杀营的桀骜不驯又该如何,用重刑威慑恐怕更难驾驭。”
“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迦夜的眼眸诡异而狡黠,“月使刚刚上任,还没有自己的影卫吧。”
“你是指――”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他若连这都听不懂,也就没资格做月使了。”抬手止住他的疑问,迦夜的神色冷下来,“殊影,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但你也要清楚,教王并不希望一个中原人与月使过从太密,这会令他怀疑下属的忠诚度。”
她点到即止,不曾把话说尽,他已全然洞悉,转为沉默。
不仅与九微过从太密会招来疑忌,恐怕教王也不希望九微与迦夜联合,四使互有嫌隙,各怀所虑才是上位者乐见之局。人人都须仰仗教王来立身自保,压制同僚,才能杜绝一方独大之危。
“下去吧,今天我说得够多,别指望我出面帮他,月使只能凭自己的实力在教中站稳脚跟。”
既是不想,也是不便。
此时明里襄助九微等于授人以柄,又会引起教王猜疑,殊为不智。
淡漠少言的迦夜对各方势力的考量,自身处境的明析,甚至教王心机的把握,精准犀利得可怕。
九微一直静默,听完一切,只说了两句话。
“谢谢。”微黑的脸上勇毅决绝,破釜沉舟般一往无前,“殊影,你看着,我一定会成功。”
此后的三年,他们不曾再有机会交谈。
这三年也是迦夜在教中巩固地位,建立自身亲信助力的时候。执行了无数次任务,纵横西域各国,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迦夜的手段比过去的獍长老更强硬,也更隐形。
一方面以刺杀威慑诸国,另一方面却又以大量的金珠收买重臣后妃,刚柔齐施,谋策并举,甚至操控了某些国家的王嗣废立,刀兵战事。一国之君难庇一室之安,一教支持可影响一国存亡。
霹雳手段,雷霆威迫,又运用得恰到好处。魔教的声威在数年内达到顶峰,各国争相进献贡物结纳求好,源源不断的财富如水般流入,教王为之垂目。
无人再敢小视这个纤弱如幼童的女孩,她以事实证明了雪使的尊号实至名归,连带身后的影卫都是令人敬畏的对象。殊影率领的六翼丝毫不逊于弑杀营的精华,各有所长配合精妙,历次任务皆有斩获,面对这样的实力,执掌教务千冥都要避让三分。
千冥、紫夙在一跃成为四使之后反而若即若离,私下往来甚少,仅在贬抑迦夜九微时同气连枝心无二致,而此时的九微,也远非吴下阿蒙。
三年前,九微戒慎戒惧地承接月使之位,一度风雨交迫,却在危时大胆觐见教王,坦然直承自身德才不足难以服众,请辞炙手可热的职位。教王感其诚,赐独断之权,准其对中等过错以下的教众自行惩罚,无须通过紫夙裁断。
权柄到手,九微以淬锋营叛乱的前车之鉴为由,闭弑杀营于禁苑训诫一年,增众人效忠之诚。禁苑之内任何人不得往来探视,唯九微至上,杀伐决断令行禁止,无人敢复有异议。尔后以厮杀互搏之法挑出两人充影卫,又挑出五人为队长,代管营中事务,赏罚分明权责相关,稍有懈怠毫不姑息。自此凡营中所出之事,事无巨细一一入耳,偶有调动敕令,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不少好手在严杀历练下晋入弑杀营,屡建战勋,仿如一支断过利刃重铸锋芒,颇得教王嘉许。月使九微之名稳如磐石,再不是初时任人猜议去留的新宠。
光阴流转,四使在教中打下了根基,各有拥簇。势均力敌,权力制衡之下,教中空前地繁荣安定。
风尘仆仆地赶回天山,踏入水殿,莫名地沉定下来。或许是殿中的水道青荷,贝铃轻飘,又或许是幽然静谧,纱帘如雾。忽然从连续不断的血腥杀伐中清醒过来,平复了心头的躁动。
与中原时截然不同,摒弃了一切思虑,起手落刃之际再无犹疑,成了名符其实的杀人工具,却无法怨责那个在青荷尽头等他的少女。
是他的选择,选择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任凭驱策。而她,永远是淡淡地颔首,点出行动的缺漏,指派下一次任务。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凝定。
尽管自初见已有数年,她仍是旧时模样,分毫不曾长大,教徒忍不住私下议论,甚至有传言指其为妖。稚嫩的外貌,夺人的手腕,淡漠的性情,深居简出的习惯,仿佛都为流言做了注解。
望着眼前白衣如雪的女孩,他亦觉不可思议,一时恍惚怔忡。
“殊影!”久等不到回话,迦夜蹙起眉。
他回过神,道出她索要的答案。
“你在想什么?”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略为诧异。
“你究竟有多大?”不知怎的,他竟道出了潜藏已久的疑问,说完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懊悔失言。
迦夜愣了好一会儿,渐渐笑起来,清眸恍然了悟。
“我这样,很像妖怪吧。”细指揉了揉额间,一贯无波的声音微微自嘲。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以后别再问了。”垂下手又是冷定如冰,仿佛一瞬间的变化仅是错觉,“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孩子停止了成长。
步出水殿,他仍在回想迦夜那一刹的神情。黯然,微倦,及一丝无可奈何的苍凉,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冷淡的表象,让她呈露出难以掩饰的情绪。没有弱点、从不失仪、冷静自制、掌控若定的面具下罕见的真实。
这一刻他才隐约感觉到,这个大权在握的少女,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迎面走来的绿夷碧衫如水,笑容深甜,依教规敛妆行礼的一瞬,极低的声音传入耳际。
“今日亥时,媚园清嘉阁。”
他默不作声地行过,刹那握紧了拳。
媚园,人间少有的极乐之乡。
放眼皆是绝色胭脂,娇俏迎人,花香粉黛袭来,温柔缠绵入骨。
闪开附身过来的娇胴,他直接点了清嘉阁,被貌美语甜的女僮引入一栋玲珑小阁,留下身后一路怨嗔秋波。几道回廊之后,呈现眼中的已是雕梁画栋,曲苑白墙,颇有江南风致。
独苑多是相貌首屈一指的丽人所住,能出入的仅有教中上位之人。女僮引至门口知机识变地退下,两个浅粉薄衫的俏婢迎上来,眼睛俱是一亮,莺声婉转地下拜,又连拉带推地将他送入内室。
屋内的丽人犹在镜前慵懒地梳头。
闻得背后有人,并不回首,自顾自地挽起乌发,斜插上一根白玉簪,素衣轻浅,黑发如墨,一截粉颈纤细怜人。约略感觉有些异样,却不知为何,及至丽人转过头,风致婉转地盈盈一笑,才蓦然顿悟。
肌肤如雪,黑眸清冷,通身除一根玉簪再无余饰,竟有三份似迦夜的眉目。只是身量较长,曼妙动人,是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
丽人见他不说话,抿嘴一笑,招呼小婢布酒置肴,待酒菜齐备屏退左右,素手执壶斟满了玉杯。
“公子初来,烟容无以为敬,先饮一杯。”言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粉脸被酒气一激,漾起了两抹微红。
“你叫烟容?”
丽人嫣然一笑,尚未回答,侧畔传来一声低笑。
“烟容解语,媚园无双,你连这个也没听过么?”一个男子轻捷地从窗口翻入,笑吟吟地看着他。
“九微!”他脱口轻唤,三年不曾对面交谈,按捺不住心情激荡。
对方上下打量,走过来紧紧揽住他的肩,亦不禁感慨。
“三年了,才能当面叫你一声。”
眼前的九微脱去了锐气沉稳老练,又多了一股威势。两人相视而笑,百种滋味浮上心头,半晌才平静下来,烟容识趣地退至隔室抚琴,留下房间供两人密谈。
“怎么突然想到找我?”多年不曾会面,此次九微甚至动用了伏在媚园的暗线,必定不是为寒暄。
“近来有事,你刚回山,可能不太清楚。”九微盘腿在软垫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谈起重点。
“什么?”
“你知道,前阵教王十分宠爱龟兹国献上的一位美人。”
“听说过,可是叫雅丽丝?”
“不错。”缓缓品着美酒,九微眼色深沉,时间的历练下,他们都不再是昔日飞扬跳脱的少年,“那个女人很不简单。”
他飞快地搜索了一下印象,隐约记得是个柔媚至极的女人:“怎么说?”
“教王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近期下了许多出格的命令。”浓眉紧皱,九微道出详情,“她并无职位,却能插手千冥的教务,教王还许可她随意指令弑杀营的人,前几天我手下的人刚替她杀了一个仇人。”
“什么样的仇人?”
“龟兹的左大臣。”九微笑得很冷,“折了数名高手,只为博她一悦。”
“千冥、紫夙如何应对?”默然片刻,他有些难以置信。
“暂时还没算计到紫夙头上,而千冥,他很聪明,在尝试讨好笼络。”
他微微动容。
“这样放纵下去――”九微替自己倒了一杯,馥郁的酒香散在室内,中人欲醉。
“你想怎么办?”
“我想探探迦夜的态度,三十六国的事务由她所辖,龟兹的事只怕要亲自善后。”
他点点头:“尚要待教王示下。”
龟兹本有定期岁贡,历来恭顺,无可挑剔之处。这次教中擅杀重臣,确实难以交代,仅派下属已不足以安抚,说不得要逼得迦夜亲往了。
“顺便查查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九微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我派出的暗使两个都没有回来。”
能让九微手下的精锐消失得无声无息,绝非一般人能为,不由心中暗惊:“我记下了,可还有其他?”
“最好是――”
九微不曾说破,他自是心里有数,这样麻烦又摸不出来历的角色,及早铲除才是上佳,时间一长必成心腹之患。
“此次她若下山,我会尽量随行。”
他举起杯,与对方重重一碰满饮而尽,芳香的美酒入喉却是凌厉、火辣辣的烧烫。
九微瞥见他的脸色,不由失笑:“这么多年,还是喝不惯西域的烈酒?”
他摇摇头:“我极少饮酒。”
“好歹你现在也是教中坐控一方的人物,怎么酒都不喝?”九微谑笑,又替他满上,“跟着迦夜,可千万别学她那样冷情少欲,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连饮了几杯,或许是酒意上涌,温度高起来,他抬手制住。
“别再倒了,塞外酒烈,醉了可不好。”
拨开他的手,九微不依不饶:“难得兄弟见面,多喝几杯怎的,醉了又如何,在这里歇着便是。烟容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必,我还是回去的好。”
被他瞪了一眼,九微笑嘻嘻地全不在意,似乎又变回了昔时的促狭顽劣:“说起来烟容比她好多了,体贴入微,又知情识趣。你何必那么矜持?”
“你胡说什么。”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隔室,琴声清扬,一直不曾断过。
“我有胡说?你为什么从不来媚园,不是顾忌她?”多年不见九微仍是言语无忌,毒舌依旧,“不用担心,烟容清楚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聪明温柔又极可人意。迦夜有什么好,冷冰冰的像雪人,还永远长不大。”
“别说得这么难听。”他有些听不过去。
看他的脸沉下来,九微倒是笑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事实如此,她练功伤了经脉,估计永远都是眼下的模样,你受得了?那种身段根本不算女人,抱一个没胸没臀的孩子――嗯――”
话音终止于一个软枕,不偏不倚地甩在九微脸上,砸出一声闷哼。
“你怎么知道她是练功所致?”满意地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他低问。
九微揉了揉鼻子,丢过哀怨的一眼:“紫夙说的,教王问起来迦夜自己承认了,我说她那么年幼就武功高强至此,原来是练了邪门的功夫。”
“什么样的武功?”
“谁知道,前任长老是波斯人,有些秘术教王也不清楚。”
静了半晌,九微再度开口:“所以我说烟容比较好,不是趁着千冥这几天不在教中,还来不了呢。”
“千冥?”
“千冥常来清嘉阁,得不着镜花水月,望梅止渴也是好的。”九微邪邪一笑,带着男人的心照不宣,“连教王都召幸过烟容一段时间,就你死心眼。”
“教王也――”
“不错,所以她长不大未必是坏事。”九微敛了敛脸色,以防再次被袭,“以迦夜的性子我很难想象她在教王身下婉转承欢。”
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握住酒杯,紧得骨节发白:“你还知道些什么?”
“关于她?”
“嗯。”
收起戏谑,九微思考了片刻:“她和你一样是中原人,虽然她自己不记得。”
他惊讶地抬眼,九微肯定地点头:“不觉得烟容和她有几分像?她们都是典型的南方女子。”
他一直以为是混血,天山内许多是胡汉混杂的后裔。
“十几年前,左使从敦煌附近掳来了一名容貌极美的女人进献教王,据说有倾国之色,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儿,教王用其女的性命相挟,以一天为期逼使就范,结果――”
他默默地听,一介弱女落入教王掌中,可以想见其下场。
九微叹息了一声:“不到一天,那女子死了。”
“死了?自尽么?”足有十余种方法教人求死不能,教中怎可能出此纰漏。
“按说不可能,当时用了玉香散,应该是连抬手都很勉强,人是被刺入胸口的烛台杀死的。”九微随手拔下银烛,烛座上的尖刺闪闪生寒,“奇的是人死在床上,完全没有动过的迹象。”
“被杀?是谁?”
“教王的内殿,谁敢进去杀人?”九微摇摇头,“想来唯有和那女子同处一室的幼女。”
“你是说――”他扬起眉,随即脱口否定,“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再无别人,烛台刺得很深,当场毙命,小丫头就昏倒在床边,沾了一手的血。”
“没问过她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没问,还是教王亲自问的,结果白搭,她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有个母亲都忘了,哭都没哭一下。不会是伪装,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绝不可能骗得过教王。”九微摊摊手,过于离奇的事找不出解释,“后来见她是个美人胚子,便拟送入媚园,前任长老看她根骨不错,收去做了徒弟,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现在仍是什么也不记得?”静默良久,他勉强挤出问话。
“应该是,弑亲之罪忘了也好。”九微垂下眼,难得地正经下来,“再说想起来又如何自处,教王也容不得。”
怔忡得无法言声,恍惚半晌,九微捶捶他的肩:“别想了,她现在过得不错,地位超然威风八面,羡慕的人不可计数,有什么好替她难过。”
“你怎么了解这么多。”收捺住心情,他忽然想起此类秘辛根本不可能在教中流传。
“我?”九微不正经地笑了笑,“紫夙那里听来的,她长于收集情报,况且当年她也十来岁了,有听说这件事。”
“紫夙怎么会告诉你?”他狐疑地追问。
“这个,你也知道。”九微挠了挠头,略窘地环顾左右,“有些时候女人嘴不会太紧,比如床上。”
瞪了许久,他无言以对:“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我有分寸。”九微脸色一正,再无嬉笑之态,“我清楚她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