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醒来时,??感到自似乎泡在冰凉的泉水中,眼前雾『迷』蒙,脑海中则是一片混沌。
她费力地想了很久,??方才记起自被郗云阳的诛邪阵所困,??记忆中只有大阵崩毁的一瞬,??再后来便失去了觉。
记忆如『潮』汐漫入,她蓦地想起那失去了魂魄的老妪,随着大阵崩塌,??她的躯壳当然也已灰飞烟灭。
还有郗云阳,??她的生父,也是她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的残魂,??想必也已随着大阵湮灭再天地。
想到此处,她的心里仿佛很空,仿佛被什么堵住。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熟悉的音:“终于醒了?”
还是那清泠泠的音,还是那熟悉的语调。
冷嫣心头一暖,??连带着四周的泉水都似乎暖了不少。
“小树精。”她唤了一,语中自然然的亲昵让她自都有些诧异。
她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你救了我?”
她记得自失去意识前有多狼狈,??神魂残破不堪,阴煞蚕食着她的神智,??但是现在她的神魂已经恢复了大半,阴煞也已经平息下来——她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就像一条已经驯服的恶龙,不再张牙舞爪想着吞噬自的主人,假以时日甚至能为她驱使。
若木冷哼了一:“不然呢?本座不过离开几天,??你就把自弄成这副样子,若非我及时赶到,想给你收尸都不行。”
祂抬起手一拂衣袖,冷嫣眼前的雾渐渐散去,白雾中慢慢现出男子俊美俦的脸来。
不是不是为有段时日未见,同样的眉眼,如出一辙的神情,却端让她感到有些许陌生,祂的眉宇好像多了点不近人情冷淡,更像云端上的神祗了。
冷嫣道:“是我轻敌了。”
若木缓颊道:“也不能全怪你,谁能猜到郗云阳那种疯子的心思。”
冷嫣试着坐起环顾四周,发现自漂浮在一方白玉砌成的灵池里,四周到处是银『色』的藤蔓,一抬头,便能看到被枝叶切割成一块块的夜空,依稀见点点星辰。
冷嫣曾听归墟下的亡魂传说神木中有一座虚宫,是神树之灵的住处,想必就是此处了。
“我睡了多久?”她问道。
若木道:“七日。”
冷嫣闻言皱起眉:“才七日?我的神魂是怎么恢复的?”
她这次受的伤不比三百年前轻,上一回她修炼了近三百年才得以补全,祂用了什么办法,让她在短短七日内恢复到这种程度?
若木挑了挑眉:“这灵池是整棵树中灵最充溢的地方,本座便是从这里诞生的,拿来给你泡了七日,什么伤泡不好。”
冷嫣道没有祂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她不是真的凡人魂魄,压制住邪脉便损耗大量的灵力。
她没有道谢,这样的大恩面前,一轻飘飘的谢字有什么用。
若木道:“郗云阳已经死了。”
冷嫣一早料到这结果,并不意外,也没有多少情绪,对这将她带到人世不遗余力想置她于死地的人,的死并没有让她感到多少快意,只是有种尘埃落定的空茫。的一切努力,只是茫茫雪地上的一行渺小足迹,终将被雪掩埋,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在意。
她沉默了片刻,想起在场的其人:“李掌门还好么?”
若木道:“受了点伤,大约养上几月。”
冷嫣道:“姬少殷还活着么?”
平常若木一听这名字便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这回却是平静得出奇:“死不了,本座给了一瓶灵『药』,能掩盖上千叶莲子的息,雌冥妖轻易找不到。”
冷嫣点点头:“多谢。”
她没问姬少殷去了哪里,并非愚钝之人,经此一事,想必已看清了重玄那些人的面目,此后何去何从,终究自决定。
若木道:“不必替道谢,本座帮也不是为你。”
冷嫣抬眼看祂,见祂心平,并没有赌的意思,心中的困『惑』越发强烈,只是分开不到一月,们之确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曾经的默契亲密好像都成了错觉。
两人一时话,沉默像四周薄纱般的雾,在两人之升腾、缭绕,让她犹如雾里看花,她忽然看不清小树精的心思了,这念头忽然让她有些失落。
若木率先打破了沉默:“傀儡躯壳已经补好了,你在灵池里再养两日就能用。”
冷嫣道了谢,问道:“神尊当初有事回归墟,现在事情办妥了么?”
若木注意到她的称呼变了,心头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差不多了,”祂微垂眼帘,不『色』道:“对了,既然提到此事,本座便提前与你道别。”
冷嫣闻言一怔,抬起眼望祂:“神尊去哪里?”
“前些日子回归墟,本座取回了本体中的记忆,才道原来我初生之时有同伴,”若木道,“只是祂很早以前就离开了这方天地,我必须找到祂。”
祂说起那位“同伴”时眉眼温柔,与方才的疏离判若两人。孰轻孰重,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冷嫣想说点什么,是舌头好像变成了石头,半晌才扯出浅笑:“神尊还回来么?”
若木道:“多半不回来了。”
祂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本座与你约定好的事一定做到。”
冷嫣来回咀嚼这几句话,分明每字都清清楚楚,她好像就是法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良久,她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两字:“多谢。”
若木接着道:“离开归墟你一起游历人这段日子,本座觉得很有意思,我该多谢你才是。”
冷嫣听祂这么一说,方才意识到除了三百多年前归墟上那匆匆一眼,们相识其实还不到半年。
祂只是受到灵契的约束,给她当一段时剑灵,借她神格杀昆仑君罢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寸进尺,越来越贪心的呢?大约是为祂对她太好,才让她生出一种们一直相伴下去的错觉。
如今她道这只是错觉了,们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下同行一段路已。
们的亲密,或许只是为祂失去了记忆,让她得以趁虚入,成为祂在这世最熟悉的人。
她没有任何理由开口挽留,甚至没有立场挽留,她凭什么不让祂去找自真正的同伴呢?
冷嫣垂眸沉默了一儿,再抬眼时,眼底已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那就预祝神尊一帆风顺,早日找到同伴,”她笑了笑,“当初许诺神尊金楼玉阁,却让神尊在寒舍里委屈了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若木通情达理得出奇:“妨,本座当初答应帮你,也是为想去归墟外的世界看看。”
祂顿了顿:“说起来,烛庸门的剑也快铸好了,你以筹划之后的事,若有什么帮忙,告诉本座或者吩咐若米都。”
冷嫣道好。
若木道:“你在池中歇息两日,回头让若米把你的傀儡送来,本座先回寝殿去了,有事传音给我。”
说罢,祂站起朝外走去。
冷嫣望着祂的背影消失在重重枝叶,闭上眼睛,再次沉入池水中。
若木并没有回寝殿,是出了树宫,坐在神木下。
不一儿,祂用法力维持的黑瞳慢慢褪成了灰绿,比先前更浅更黯淡。
小银人从祂袖中钻出来,欲言止地觑着主人。
若木道:“想说什么?”
小银人道:“梦里的事,冷姑娘好像全都不记得了……”
若木的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这样不是很好?”
若米也不究竟好不好,只道现在主人难受,冷姑娘也不见得好受。
想了想道:“若是冷姑娘道真相,说不定为了神尊放弃复仇的。”
若木道:“新旧更迭本是常理,我已试过逆天为,是你也看到了,梦里的她还是她么?”
祂扯了扯嘴角:“放弃手刃仇人的机,换我多苟延残喘几十年,不过是在分别时徒增伤感罢了。”
倒不如早点准备好离别。
若米叹了口,这样的死局,似乎怎么选都是错,一片小叶子有什么法子呢?只能默默地陪在主人边。
……
谢爻在赤地附近的沙碛中不眠不休地找了三天三夜,直到收到郗子兰的传音。
“阿爻哥哥,”郗子兰的音里带了点哭腔,“你为何还不回来?”
那音就像尖针从双耳直刺进心里,在那一瞬,心里几乎滋生出一种近乎怨恨的东西。
“有事耽搁了。”淡淡道。
郗子兰不说话,良久,谢爻耳边传来抽泣。
谢爻道:“怎么了?”
郗子兰道:“留夷已经告诉我了。”
她的音轻轻颤抖,不是为恐惧还是伤心:“那人,真的是她么?”
谢爻斩钉截铁道:“不能,别胡思『乱』想。”
郗子兰凄然一笑:“阿爻哥哥,你别骗我,你一直不回宗门,就是在找她吧?”
谢爻沉默不语,郗子兰道:“如今掌门师兄不在了,我还在养伤,章长老一人恐怕独木难支,还有掌门师兄的丧礼……为了宗门上下数千弟子着想,阿爻哥哥还是早些回来主持大局吧。”
“道了,”谢爻沉道,“我尽快回去。”
断开传音,谢爻在沙碛中默默地坐了很久,直到风沙刺得眼睛干涩生疼,方才站起,驾着夏侯俨留下的飞舟回到了重玄。
纸包不住火,夏侯俨出征赤地全军覆没的传言早已不胫走,章长老既安抚忧心忡忡的弟子们,应付其它一同出征的宗门的质问,几日下来已经捉襟见肘。
好在这时候谢爻终于回到宗门,带回了沙碛中那几十人的尸骸。
仙门轻生死,但一宗之长“殉道”,丧礼自然不太过简慢。
丧礼当日,设在天留宫正殿的灵堂外竖起了灵幡,数千弟子素服银簪,跪了满堂,清微界各大宗门纷纷派了人来吊唁,灵堂里人头攒,几乎有点门庭若市的意思。
谢爻一素服端坐在灵柩前,接受宾客的吊唁。郗子兰虽然还在养伤,但还是强撑着在灵堂里坐了一多时辰。
谢爻见她脸『色』苍白,额上沁出了冷汗,便命人送她去后殿歇息,就在这时,一着红衣的少女不紧不慢地灵堂中走来。
她悄息地出现在素服的宾主中,就像一朵红梅落在雪地里,突兀得让人法不注意她。
众人纷纷看她,都在猜测此人的份,在天大第一大宗掌门的丧礼上穿得这样喜兴,怎么看都像是来砸场子的。
守门的弟子不明就里,面面相觑,竟都不这么惹眼一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们连忙上前拦阻,那少女只是将衣袖一拂,两名弟子只觉眼前似有彤云飘过,再回过神来时,那少女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灵堂。
丧礼正进行到一半,弟子们诵经的音停下来。
郗子兰心头莫名一突,连忙看旁道侣,谢爻仍旧端坐着,仿佛压根没看到有人来挑衅,眸光却是微微一,犹如古井泛起微澜。
章长老起迎上前去,一边揣测她的份,一边道:“这位道友想必是方外之人,不中土丧仪以素服为礼。”
那少女脆生生道:“我不是来吊唁贵派掌门的,自然不穿素服。”
章明远道:“不姑娘有何贵干?”
少女从怀中取出一叠纸片:“我是来替我主人送帖子的。”
章明远道:“不尊主人仙山何处?”
少女笑不答,扫了众人一眼:“我主人的宝剑即将铸成,特邀诸位正道道友开炉之日前去昆仑山下品鉴。”
此言一出,已有人猜到了少女的份,谢爻仍旧不如山,但端放于膝头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衣摆。
章明远皱起眉:“姑娘所说的宝剑……”
少女咯咯笑道:“章长老好生健忘,我说的自然是我主人前几月在烛庸门定的那柄宝剑,我主人,自然就是偃师宗宗主了。”
她顿了顿:“夏侯掌门去得巧,将各大宗门齐聚一堂,倒是省了我们一地送帖子。”
众人见她态度如此校嚣张,不禁讶然,纷纷交头接耳,满堂都是嗡嗡之。
少女也不理们,将手一扬,雪片般的请柬顿时漫天飞舞。
那些纸片似乎生了眼睛,一张张都飞到了九大宗门前来吊唁的弟子怀中,们接住一看,每张请柬上都写着们师长的尊姓大名,每一位都是清微界赫赫有名的大能,大多是长老、护法,甚至还有两位掌门。
有人冷笑道:“偃师宗好大的架子,不过是铸把剑,兴师众地将整清微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去瞧,只惜那些大能日理万机,怕是没有闲情雅致奉陪。”
此言一出,许多人纷纷附。
少女莞尔一笑:“主人吩咐我务必将人请到,若是当真来不了也妨,我主人亲自将剑送去给老人看看。”
她说这话时弯眉笑眼的,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只觉背上凉飕飕的。
少女环顾四周道:“帖子送到了,话也带到了,下月初七,静候光临。”
话音甫落,那少女已作一群白蝶翩然逝,地上只留下一袭火红的衣裳,乍一看就像一滩血迹,那不祥之意令人不寒栗。
半晌,郗子兰低头看着手里捏着的请柬,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大名——非但是她,谢爻章明远也都收到了。
“阿爻哥哥,怎么办啊?”郗子兰嘴唇泛白,低问谢爻。
谢爻却只是盯着手中薄薄的纸片,仿佛完全听不见她的音,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认得这纸片上的字迹,那字迹做不得假,的嫣儿还活着,她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