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手机在会议桌上震动起来,屏幕的来电显示上亮起了“白蓝”二字,林蔻蔻拿起手机摁下通话键,对方近乎咆哮的声音百年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林蔻蔻,你们歧路到底讲不讲武德?都已经大获全胜了,吃相要这么难看吗?”白蓝差点气得把会议桌掀了,整个人被愤怒包围,大声控诉,“十家公司一共就四家需要裁员,你们全吃下来了!你们吃肉就连口汤都不给我们同行剩一点吗?啊!过分,简直太……”
“……”
林蔻蔻听了有几秒,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一个手抖就把电话挂了,顺便不太小心地将她的号码拖入黑名单。
世界瞬间变得清净了。
不用想也知道,估计是嘉新那边也瞄准了大裁员的机会,准备发一笔财。
可谁能想到,这些订单早已经被裴恕收入囊中了呢?
不气得跳脚才怪。
她随手把手机放回了桌上。
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裴恕把眉梢一挑,光看她这个波澜不惊的架势,便笑着问:“白蓝?”
林蔻蔻一点也不意外他能猜着。
毕竟这两个多月来,白蓝时不时就对她进行消息轰炸,怒斥她竟然输给施定青、输给薛琳之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坏事需要天天□□。
别说裴恕,就连孙克诚都知道了。
林蔻蔻淡淡道:“不骂两句不符合她的风格。”
裴恕便纳了闷:“你输了她骂两句也就罢了,毕竟是挺丢人;可现在都已经翻盘了,又赢了回来,怎么还要骂你?”
林蔻蔻抬眸看他一眼:“这不应该问你吗?”
刚才开过会后,众人都出去忙碌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此时此刻,坐在她对面的裴恕,脱去了西装外套,玻璃窗外通透的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衬衫上,领口散开了两粒,惬意而随性,那深绿色的孔雀石材质的袖扣,则淡淡地晕染出一抹温润的凉意。
一副胜券已握所以从容不迫的姿态。
林蔻蔻回想了一下,只道:“难怪这两个月来你都在忙,做完董天海那一单之后,还让人搜集各大教培公司的名单,跟他们建立联系……”
一开始她还以为他是要帮这些公司挖人,开拓一下新客户。
可谁想,姓裴的竟是要帮人家裁员!
这一步,就连林蔻蔻也没能料到。
理性的角度讲,裴恕这一招玩得实在漂亮,不仅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还玩了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利用信息上的领先优势,提前吃下了这块其他公司觊觎的蛋糕,可以说直接逆风翻盘,让歧路扬眉吐气。
可……
她搭垂着眼帘,卷翘浓长的眼睫掩盖了幽微的情绪。
裴恕并未察觉,只道:“刚开始跟他们联系的时候,谁也不相信,毕竟这些公司都在急速扩张的阶段,招人还来不及,哪里需要裁人?”
可等文件一下,事情便全然不同了。
他唇角一扯,不无讽刺地露出一抹哂笑:“水淹到脖子才知道叫唤,早晚了。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力资源服务公司给他们打电话联系,只是我们联系在先,又帮千钟教育挖了智定,成功避开危机,他们当然愿意选我们。裁员的订单给谁都是给,但他们人事部门也好,高管团队也罢,离开教培行业也还要生存,自然是宁愿把单子给我们,给个面子,也结个善缘。”
如今的猎头行业,还有哪家公司敢跟歧路比名声?
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们备受同行压力,被抢走了无数客户;可就文件下来的这两天,不仅大部分离开的客户自动回流,排着队地希望恢复以前跟歧路的合作关系,甚至还有许多以前没接触过的公司主动打来电话询问。
歧路的猎头们,前阵有多闲,这阵就有多忙。
不用想都知道,与他们存在竞争关系的那几家公司,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施定青那边――
在有关部门宣布“双减”政策之后,裴恕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歧路的人给施定青打电话,问学海教育需不需要专业的裁员服务,看在她面子上可以优惠打折。
据说施定青当场就摔了手机。
所以这两天,裴恕的心情格外畅快,此刻甚至还有闲心算笔账:“头部教培公司十家有四家需要裁员服务,已经被我们拿下;可事实上我是联系了大部分员工人数在1万以上的教培公司,并且拿下了其中大部分有裁员需求的公司。光是这部分的业务收入,就能填平我们这两个月来的业务损失,并且还超出一大截……”
歧路不仅是赚了,而且是赚翻了。
只是林蔻蔻听后,却慢慢皱眉:“歧路的规模,很难跟四大相比。这些公司都分布在各地,我们揽下这么多裁员订单,短时间内做得完吗?”
裴恕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做完了?”
林蔻蔻顿时一愣。
正在这时,孙克诚推门进来,问:“你俩又聊什么呢?”
裴恕便一扬手:“老孙你来得正好,有个重要的任务需要你来办。”
“重要的任务?”孙克诚看他一眼,自动翻译了,“说吧,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裴恕也不介意,只道:“我有个消息,你帮我放出去。”
林蔻蔻跟孙克诚都好奇看向他。
裴恕脸上顿时露出了狡诈的笑容,竟道:“就跟外面那些同行公司讲,我们歧路手里握着大量的裁员订单,愿意跟大家以利润分成的方式合作完成。哪家要有意向,还请尽早来联系。”
跟其他几家合作?
孙克诚瞬间惊得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连林蔻蔻都忍不住错愕地看向了裴恕。
只是她心念转动极快,没片刻便明白了裴恕这一招的用意所在――
一如他所言,揽下这些订单他就没打算自己做完!
打从一开始,这些订单就是准备攥在手里,拿去搞其他几家公司的心态。
想做这些大笔的裁员订单?
要么跟歧路合作,要么一分钱也别想赚!
只要他手握订单,而其他公司想要从中获利,就不得不听从他的安排,乖乖就范。
而合作不合作,全看他一句话。
这也就是说……
林蔻蔻想到这里,一抬头,便果然看见对面的裴恕弯弯唇角,补上一句:“对了,哪家公司想跟我们合作,我们都不拒绝。但――途瑞跟航向除外。”
哪家公司都可以,但途瑞与航向除外!
这作风,林蔻蔻可太熟悉了。
此人姓裴名恕,但其性情哪里与“恕”字沾得上半点关系?航向抢了歧路订单,途瑞踩着歧路营销,这两个月来的仇他可都还记在心里呢,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林蔻蔻不由叹道:“你这招可太狠了。消息要传出去,这两家吃不到订单都是小事,只怕不用多久便会沦为业内笑柄……”
裴恕只道:“行内四大的格局维持太久,也该变变
了。”
林蔻蔻顿时觉得这话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裴恕轻哼一声,斜她一眼:“前段时间某些人还嘲讽我做公司不行?怎么,失忆了?”
林蔻蔻:“……”
记忆终于倒回。
是两个多月前在清泉寺山上的某一段对话。
她嘲讽了裴恕做公司不行,既没能挤入“四大”,也没能把“四大”扩为“五大”……
然而现在,姓裴的就差没把“嚣张”两个字写在脑门儿顶上!
――什么四大五大,再厉害再风光,想吃下这些订单,不都得看他脸色?
林蔻蔻彻底服气,怎么也没想到裴恕煞费苦心搞这一批裁员订单,竟有一部分原因在自己身上。
但还别说,经此一役,航向雪上加霜也就罢了,途瑞原本在四大之列,这回必然元气大伤。
假以时日,歧路还真可能取而代之。
只不过……
她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对方,多少有些纳闷:“你既然这么厉害,说打四大就打四大,早干什么去了?”
裴恕:“……”
他是被噎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但孙克诚嘴快:“早些时候的对手不是林顾问你么?打你可比打四大难多了。”
裴恕冰冷的眼刀瞬间扎了过去。
孙克诚这才意识到说错话,立刻闭嘴,接着又堆起笑道:“当然啦,最大的原因还是我们裴顾问对做大公司规模没兴趣,绝对不是因为我们打不过你……”
林蔻蔻:“……”
不觉得越描越黑了吗?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孙克诚。
孙克诚越说,越觉得脖子后面发凉,只疑心再被裴恕看两眼自己一会儿都不能站着从这道门里出去了。
还好,这种近乎杀人的眼神并未持续多久。
裴恕手机响了。
是董天海那边打过来的。
文件下发,政策落地,一切的不确定都变成了确定。
智定的预测,是对的。
千钟教育因此成为了哀鸿遍野的教培行业里,唯一一个避开了冲击的幸运儿。
背后投资了千钟的董天海,也成为了极少数的赢家。
裴恕道了一声:“恭喜。”
董天海却是长长叹了一声:“有什么值得恭喜呢?”
“……”
裴恕沉默下来,旁边的林蔻蔻,也寂然无言。
是啊,有什么值得恭喜呢?
一个万亿规模的行业,倒塌也不过一夕之间。
数百万从业者惊慌失措,惶惶难安。
大浪潮倾覆之下,个人的命运只如一粒沙般,微不足道……
这一仗,林蔻蔻赢了,裴恕赢了,歧路也赢了,赚得盆满钵满;但施定青输了,张贤输了,整个教培行业输了,无人能够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