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嫣顿了顿,继续开口:“大燕此次如此大张旗鼓的前来宣战,甚至大燕国军亲自率军,此举,无非是想壮大燕的国威,让旁人觉得他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才敢如此,毕竟,这样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旁人,一眼便能望见结局,但却仍旧敢如此,若不是有什么依仗,便是脑袋一热,昏了头。不过大燕的国君必然不是此等人物。去年便在边界闹事,却迟迟到了今年年关将至大雪飘飞的时候前来宣战,大燕地处苦寒之地,将士必然要比大雍的将士更耐寒,只是如今已是数九寒天,便是能耐寒,也是有个限度的。所以,微臣认为,大燕如此作为,必然是已快打快,不会再从大燕抽调兵力与运送补给粮草,而是会盘踞数日后,在宪王援军未与他碰面之前,再次攻下一到两个城池,随即迅速撤回大燕,明年再战。”
流嫣说完,微微俯身,这是她的见解,她虽然如今不登朝听政,但却不代表她没有这样的头脑,毕竟在朝堂之上锻炼了一年多,便是榆木疙瘩,也要成精,何况是本便心思细腻的流嫣。
皇帝轻轻拍了拍手,眼中带着笑意,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爱卿果然不凡,一年多不理政务,这眼光还是这般刁钻。”
张福海很是惊讶,流嫣说的不假,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必然有所作为,在后宫,也必然是个冲冠六宫的,只不过,流嫣的身份,却这般尴尬,入不得前朝,去不得后宫。
张福海轻声叹了口气,低垂着头,没有多说话。
“皇上谬赞了,微臣只是就事论事,谈不上刁钻。”流嫣脸不红心不跳的反驳着。
听得此话,皇帝不仅不生气,竟然笑的更加开心。
流嫣难得的在他面前使出这样的小性子,但却让让他觉得弥足珍贵,曾几何时,流嫣的音容笑貌,竟然能这般入他的眼?
皇帝也觉得有些奇妙,当年初见她时,实在宛城,那时,他不过以为流嫣是一位自命风。流,故意弄出些动静来讨饶莎长公主欢心,意图攀附饶莎长公主的小面首。
若非她断然拒绝,又被旁人误以为是断袖才逃脱了饶莎的纠缠,皇帝也不会注意到她。
只是最后,对她真正上心,还是因为想要借旁人的手,杀了她。
想到这些,皇上脸上先前升起的笑意便冷了下来,低敛起眉眼,让人瞧不清楚他的神色。
半响,复又缓缓开口:“爱卿的意思是不必理会大燕的自卫军,只待他们在攻克下一座或者两座城池之后撤回大燕?”
听得词话,流嫣一怔,皇帝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如此询问,不过是存心刁难。
不过流嫣也不在意,这一次入宫,早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点事,还不放在流嫣眼里。
“大燕夺我城池,戮我百姓,以臣属之国公然举旗反叛,既然大燕狼子野心,必然是要出兵征讨,随远必诛,将它们彻底留着大雍。”
流嫣说完,也没有瞧皇上,只是暗中瞥了瞥在皇上身侧随侍的张福海,目光所及的地方,也正是张福海的目光,他微乎其微的朝着流嫣摇摇头。
流嫣心中明白,他这是在劝自己,莫要争强好胜,可如今,若不能让皇帝欣赏她,重用她,她别无他法。
若是不争做他的谋士,那必然要成为她的妃嫔了,这一点,她心中明白,张福海的心中更是明白。
眼见着流嫣眼神坚毅,不为所动,张福海也只得低下头,不再劝阻。
“可是,宪王所率兵马最快也要十日才能与大燕的自卫军相见,若是它们停驻项城也就罢了,若是它们没有向前攻,而是向后退,那么,如何追?”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也有些烦恼。
若是名正言顺的打一场,大燕国君亲率的自卫军,也必然不是大雍兵马的一合之将,况且是在大雍境内,大雍占着绝对的优势,可如今,大燕如此率军远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两座城池,若是退回大燕,皇帝是不敢贸然派兵杀到大燕的境内的。
大燕苦寒,年关又将至,大雍的兵将是受不住那等严寒的,而且粮草运输也是问题。所以,一旦大燕退兵,这一场战役必然要以大燕的完胜而告终。
即便年后开春可以举兵攻燕,但数月之后的事,变数太多。
“大燕定然是要在项城休养几日,毕竟损失三万大军,如此一来,即刻略作休整看看大雍的反应,也可让大雍误以为她们是在等候援军与粮草,不过最多两日,她们必然有所行动。离项城最近的两座城池无非是吴城与泰城,吴城虽近,但地势陡峭,若有变故,易攻难守,而泰城虽远,却地势平坦,方便大燕退军。”
流嫣沉稳分析局势,像一个指点江山的谋士,眼中迸发着自信的光彩。
皇帝点了点头,流嫣说的与他想的一致,泰城定是它们下一个要攻打的目标。
“泰城驻军一万,远不及项城,怕是连一日都守不住。”皇帝轻轻叹气。
这些守城将士均是骁勇善战之辈,祖辈亦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将军,如今战役奏响,这些人也多半要送命了。
不是皇帝不爱惜精兵良将,只是这个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
“泰城虽然只有一万兵马,但吴城有两万,加起来就是三万了,若是运用得当,这三万兵马即便不能歼灭大燕七万大军,牵制住应该没有问题。只要能够坚持4天,距离泰城最近的南郡便能抽掉八千兵马支援,4日之后,宪王便会率军赶到。前后夹击,大燕必败。”流嫣说的斩钉截铁。
她必须为元天稚争取时间,只要皇帝同意如此调兵,在万军面前,即便赶制增援的宪王不得头功,也必然不至于在万军丛中被袭杀。
皇帝听得流嫣的话面色有些古怪,流嫣能如此说,怕是不知道元天稚不过领了不足千人的兵马只身前往项城,柔刚宇所率的十万精兵离他们还有两日的路程。
所以说,即便吴城与泰城加起来的三万兵马另算上南郡的八千人马能守的住十日,十日过后,宪王率军赶到,仍旧化不开这场死局,无非是多死些人罢了,改变不了什么。
皇帝虽然思绪万千,但面上却让人察觉不出分毫。
“就按爱卿说的办,张福海,传朕旨意,命吴城主将,南郡郡守,率军随时准备增援泰城,务必死守泰城,等候宪王援军。”皇帝说的斩钉截铁,旨意已经下达,无从更改。
流嫣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如今她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大燕想要以快打快,百里瑾与稚儿又何尝不是?
“奴才遵旨。”张福海应承下来,抬起头,趁着皇帝低头的空隙想要对流嫣说些什么,可是才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下,随即躬身退下,嘴角边是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不过是一个奴才,生是皇上的,死了也一样逃不了,先前居然想妄图更改什么,当真是可笑,在这深宫之中浸淫多年,他居然也有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只不过每每看见元天稚,总会想起那个好大英武的背影。
便不觉有些可惜。
“师傅,你慢着点。”殿外,小桂子看着自家师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怔,急忙上前搀扶。
张福海这才发觉,先前一阵恍惚,竟是有些失态了。
看了一眼小桂子满眼担忧的模样,不禁轻声叹了口气:“这京都又要变天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谁能笑到最后?”
张福海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转身离开,前去宣旨。
这一辈子,宣读过的旨意实在太多,但这一次,心中却格外沉重,便是当年宪王身死之时,宣读那道坑杀的旨意时,也没现在这般充满悔意。
有些时候,即便悔恨,却也是身不由己。
小桂子看着张福海远走的背影,心中一时间波澜起伏,一贯处事圆滑从不多言的师傅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想到这,小桂子急忙挺直腰板,在寒风中站好岗位,唯恐被人寻到错处。
怡心殿暖阁里,只剩下低头沉默的流嫣与满腹心事的皇帝。
屋子里静的甚至可以听到彼此起伏不定的心跳声,过了许久,皇上才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一丝从古来深处传来的低吟,让人听着格外压抑。
“朕,从前让你考虑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话音才落,流嫣便已经知道是何事了。
一年多前,怡心殿内,同样是只有他二人在,皇上曾提过,让她入后宫,并曾许诺他不低的位分,皇帝虽然未明说,但流嫣想,必然也不会低于她在前朝得官阶。
聪明人面前就无需装傻充愣,“微臣愿做皇帝的谋臣,在朝堂之上做皇上的肱骨之臣。”
她虽然不能装傻充愣,但却可以混淆视听。
皇帝当年不只是暗示她入后宫,还曾想过让她继任礼部右侍郎。
果然,听得流嫣的话,皇上眉头轻佻,脸上竟然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笑意。
到最后,也只得点了点头,“日后你便在这宫中住下吧,文颜远嫁之后,舒雅总不在宫中,太后身边也没有个说话的人,你便先住在文颜宫中,陪陪太后。”
流嫣起身,不待开口,皇帝又开口道:“朕知道你的心思,既然你不愿入后宫,那便做朕身边的谋士吧,等到大婚的时候,朕亲自送你出嫁。”
话已至此,流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皇帝没有让她任命礼部右侍郎,无非是怕这个身份无法久居宫中。
但进宫探望太后,顺便小住等待年后大婚之时,自皇宫中出嫁,对于她这个郡主来说,最是合情合理。
“是,微臣遵旨。”流嫣应下,随即躬身告辞。
出了怡心殿,便有一名小太监招呼流嫣,带着流嫣前往文颜出嫁前所居的芷翠宫。
小桂子也在殿外,朝着流嫣极客气的行了一礼,仿若初次见过一般,极其生疏。
流嫣淡淡的瞥了瞥他,随即点了点算是回应。
便跟着小太监前往芷翠宫。
一路之上,大雪飘飞,小太监虽然躬身在一侧为流嫣打了伞,但仍旧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流嫣的肩上,停留片刻,然后融化掉。
芷翠宫早已经焕然一新,看得出,皇帝必然命人经心修缮过,哪里还有从前文颜所居之时的寒酸样。
看来,皇帝早就猜到她会来,或者说皇帝早就准备让她住进来。
但是不论如何,能住在这里,虽然地处偏远些,但到底要比嘈杂喧嚣的后宫好得多。
“郡主,已经到了,皇上知道郡主要来,早就命内务府修缮此殿,里面又改动一番放了不少的稀罕玩意儿,只望郡主住的舒心,有什么需要便吩咐采儿跟蝶儿。”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见礼问安,这位便是慧郡主,日后伺候仔细着。”小太监前一秒还跟流嫣喜笑颜开,下一秒对着两个小宫女却立马声色力苒的变了模样。
名唤采儿与蝶儿的两个小宫女似乎很怕他,小步跑到流嫣身前便扑通一声跪地:“奴婢采儿,蝶儿,拜见慧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免礼,起来吧。。”流嫣上前一步朝着芷翠宫走去。
小太监有心在呵斥两名小宫女几句以仗自己的威风,眼见着流嫣已经先行入殿,急忙一跺脚,瞪了一眼小宫女便快步跟了上去。
一入芷翠宫,地龙遍地,还有随处可见的暖炉,里面竟还点着昂贵的熏香,味道甜腻却浓郁。
芙蓉帐暖,熏香弥漫,这样热腾腾又奢华瑰丽的闺房,怕是文颜在大雍的时候,一日也未享受过吧。
到了大齐,不论怎么样,也必然是要好过这里的,毕竟,在大齐,还有一个格外珍视她的男人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