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冰冷的刀刃插在了母亲的胸口,我的眼前,是一片血红。
我生来便不爱说话,家里人甚至觉得我有病,是个不知冷不知热的痴呆孩子。但其实,我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母亲也觉得我傻,但在我看来,她比我还要傻。都被人捅了,居然还闲心喊人抱我走。
她的眼中充满了不舍,看着我的眼睛很明亮。
我静静的站在亭子边,下一刻便被人拎了起来。那人趁乱带着我,通过暗门跑到了府外。
“公子……快走吧,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那人这么说着,“你要记住陶明宏,他是你灭族的仇人!”嘴里说着,他还不甘心,拉着我的胳膊,掰着我的头,让我看那位站在门口的大人。
那男子身材颀长,眉宇间却尽是疲惫。
这个人,我认识。
他前不久,还来过我们家,跟我父亲说亲。
什么是说亲,我不知道。但他家的那位女孩真是惹人厌,性格顽劣,我明明只想安静的看湖,她却总是往湖中抛石头,激得湖水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惊得鱼儿四处乱窜。
但身旁的仆人跟我说,以后我都要跟她在一起。
真讨厌……
未待我反应过来,那人便一把把我推入草丛,又通过暗门回府了。
好不容易出来,为什么又要回去?我不明白。我躲在一棵树后,听到父亲在府中的怒喊声。
父亲挣扎着,走到了门口,双手死死的抓着陶明宏的衣领,一声声问着,“为什么。”
然后他倒下了,鲜血流了一地。
“快走!”
这是他最后的话。
我想,这是对我说的。于是我毫不犹豫的转过身,离开这里……
离开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时常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的干呆着。有时我也会收到好心人给我的馒头。
但这馒头干巴巴的,还拉嗓子。
太难吃了……一开始,我是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去碰一口的。但后来,肚子不断传来的喊叫声,还是把我打败了。我开始接受这种,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了……
也是这个时候,我开始怀念,怀念父母……
他们还在的时候,我还真是锦衣玉食……
而现在,我落到这般地步……也是因为那个陶明宏……由此,我便记恨上了他。
世事无常,在我流浪人间,每天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的某一天,我又遇见了陶明宏。他给了我吃的,给了我衣服穿,最后还把我带回了陶府。他说,我很像他的一位好友。
呵,真是讽刺,人都被他害死了,居然还在我面前虚情假意的缅怀。
我沉默着,不发一言。这个男人距离与他上次见面已有一两年了吧,时间我记不清了,但能看出他此时神采飞扬。显然已经飞黄腾达。
这样的风光,应该也有我父母一半才是……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他是踩着我父母的鲜血爬上了这个太傅的位置。
那日,我像往常一样,现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发呆。突然,我感觉头一疼。
“不许你看爹爹!”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看她,小女童比我高,身上穿着的是绸缎面料的衣服,看上去很顺滑。
这个女孩就是那个非常非常找人讨厌的,陶明宏之女-陶清涵。
她真是和她爹一样,让人讨厌。
我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但没想到,这反而令她生气了。她二话不说,便朝我伸手。她的指甲很疼,将我的脸都划破了。
我只是闷哼,没有哭。
她这个刁蛮的家伙,总是二话不说就打人。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反感,以后恐怕都嫁不出去。
哦,对了,她还有国公嫡女的身份,嫁不出去不至于。
但我相信,以后肯定不会有人喜欢上她。与她成亲的,必定都是家族联姻,想攀上国公府关系的。
她这样的人,也根本不配拥有“喜欢”。
后来,她被侍女们拉来了。
陶明宏因为她这般无理取闹,当着我的面,罚她抄书,在自己院子中反思。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本性如此,就算再过个数百年又能怎么样?
(二)
在国公府的日子,有些无聊乏味,但好在能吃饱。我的性子很闷,不爱说话,我经常会躲在假山之中,抬头朝北望。那是我原先家的方向。
我的身体开始慢慢长大,我的记忆也慢慢变得模糊,我还是会记恨陶明宏,但我发现我的记恨已然无用。现在的我,甚至记不清当年父母的样子了。那时的大屠杀似乎也变得非常遥远。
我只是个孩子,根本没那么多的仇恨。
自半年前我被陶清涵抓伤,陶明宏便将我扔在了华姨娘院中。花姨娘人很好,总是给我分一些吃食。但我不喜欢她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我。
也就是在这个院子,我又遇见了她。
她身着浅蓝衣裳,眉眼见都挂着清冷,她轻轻附身,低头做着粥。这与两年前的她,完全是两个人。害的我一时都不敢确定,这个人是当年那个将我抓瞎的人?
但,她的确是陶清涵。她居然变得这般……
同样的,她看到我也有些触动。但她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给我吃的。让我与她的侍女一起吃,就像是……单纯的平等对待我们每一个人。
她的侍女与她的关系都非常好,我甚至看出她眼中还带着温柔的笑意。这怎么可能,这个人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般?
半年时间,我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尤其……是她这种十指不沾阳春的国公嫡女。
但慢慢的,我发现,她的确变了。变成了一个大家闺秀……
我身边,和我一样做工的奴婢也都在讨论关于陶清涵的变化。
有的说,是夫人请来的嬷嬷厉害。有的说,是二姑娘被大姑娘打傻了。
天空的云随风变化,淡蓝的天空如同无垠的大海。我与陶清涵,就如同我与天。我和她不再一个层面,也许以后都不会产生交集。这次她来花姨娘这,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为了给父母做一顿腊八粥,往后,她也许就没这兴致了。
但我还是低估了,没想到她居然时不时的就会抽空过来,跟花姨娘学这学那。
她还是那个,蛮横霸道,无理取闹的国公嫡女了吗?
我感觉,我似乎需要从新认识一下她。
她现在,清冷中带着一丝温柔。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北风呼啸,大片的雪花被狂风吹得直打人脸。我的脸很疼,身子很冷,大脑很混沌。这是个非常寒冷的冬季,与往年别无二致,我依旧独身一人,孤独的在花姨娘院子中行走。
不同的是,我身子一暖,一大氅披在了我的身上。
“你穿吧。”陶清涵俯身看着我说。
大氅很温暖,柔软的毛将我整个人都包裹住了。温暖,舒适……竟让我有一瞬间的沉浸在其中。但我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个人是陶明宏的孩子。我们是世仇啊……而且我怎能因为这一剑衣裳,就对她产生感恩?
我在心中反复的给自己洗脑,不断的告诉自己,自己不能与陶清涵沾染任何关系。
可是,这个家伙却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总……帮我……
这么多年中,我身边不乏有好心人,像花姨娘,云姨娘,她们对我都很好。只是……她们对我的好,让我感觉很难受。陶清涵不一样,她明白我是好面子的,帮我总会有她自己的方法。既帮了我,也让我感觉很舒心。
渐渐的,我成为了她的人。我会经常帮她去打理商铺,算账。自此,我不用做那些又脏又累的活,吃的也变成了热乎绵软的米饭馒头。
……
唉,陶清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既然让我越深越深,无法自拔。
我心中依旧不时的催眠自己,却每次都因为看到她,情不自禁的开心。
我想,我是病了吧……
不知在她身边待了多久,我因她,再次遇见了何佑。
何佑就是那个将我带出府,又自己回府的那个人,
他后来去了招财水肆,与我一处。我原本打算与他成为陌生人,不记当年。但他却没有给我机会。他找到我,给我叙出往事种种。
若是从前,我一定心怀恶念,想要将国公府搞垮。但如今,国公府有了一个让我记挂的人,我似乎做不到,那么率直的复仇。
时间在慢慢推移,随着与她相识的时间更久,我陷的越深。
我时常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世仇?是那冬日的大氅,还是她给我喝的第一碗热乎乎的八宝粥,亦或是……更多更多……
(三)
眼看着她与程彦钦走的一天比一天近,我的心也妒忌的要死。
程彦钦,武安侯嫡子,母族又是出了名的富商家。如今的是样样都比不过他。若是他真提亲,我想,陶清涵也没什么借口拒绝。
我开始焦虑,开始想,如何将陶清涵困在自己身边。但与此同时,我也在抵抗自己对她得感情。每一日,我过得都很艰难。这种焦虑简直要把我整个人都摧毁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是世仇?如果陶明宏当年没有做那一切,这个时候我与她是不是已经定亲,就等成婚呢?
我喜欢她这件事,终究还是瞒不过去。良悦郡主看出来了……我即便在心中如何底出对陶清涵得感情,也不得不承认,良悦说得对。
我喜欢她。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苦恼,何佑给我提出了建议。
“我们将国公府搞垮,陶清涵不就跟少爷您一样了吗?届时,她肯定会依附您的。”
不得不说,这句话打动了我。
一个邪恶的想法,从我的脑海中悠然而生。我开始做假账,开始按照何佑的安排与之前跟父亲交好的大臣合作。
我的想法很简单,与那人合作,将国公府的一切都毁灭。这个时候,我出现,将陶清涵纳入自己的身边。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该多完美啊。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我被发现了。
陶清涵还是一样的聪慧。
这一切都被她发现了。
在那个万里无云的黑夜中,我与她站在皎洁的月光下,四周的空气都有些窒息。
月光似乎想衬托浪漫的气息,温柔又耀眼。她好似月宫中走出的嫦娥,被皎洁的光芒包裹。眉眼间的冷意,更是将她衬得如同落尘仙女。
她开始跟我讲道理,跟我说我现在的一切,也都有国公府的一部分助力。事情过去那么久,我当时也还那么小,不可能有那么大的仇恨……
但我想说,我毕竟亲眼,亲身体会过,怎么可能忘怀?只是,因为你,我可以放下仇恨。
“跟我走,否则你与国公府将一同面临抄家。”我狠狠的说道。
其实,若她真跟我走,我也会放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什么复仇,我都不在乎。
我只想,带她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
从此,她不是陶清涵。而我,也将不会是袁嘉泽。
……
如果人生从这有了转折,该多好?按照我所想的进行下去……
她被程彦钦救走了,国公府也没被抄家。
最总一切,都好像是一场玩笑。
国公府平安无事,陶清涵……嫁给了程彦钦……
何佑气不过,却也没在计划复仇。因为我在陆大人的扶持下,进入了朝堂。在这关系错综复杂的朝廷下,他也不敢让我与国公府,武安侯府产生纠葛。
她成亲的那一日,我喝了许多酒,一个晚上,我的脑海中都在想她。
第二日,我终于释然。同意何佑,娶陆姑娘……
我低头了,我想我此后的人生……只有官场就好了。
但……
再次看到她时,我还是会情不自禁……
呵……
陶清涵,我好想问你一句――
“如果不是世仇,你愿意与我,归隐于世,做一对平凡夫妻,生一对可爱儿女,携手共度余生吗?”
好希望,你说――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