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略显沉重的事实――中国人的腰,是被房子压垮的。
不可否认的是,房子,对于国人来说,象征意义远大于现实意义,这也许就是中国的房地产业能狂甩发达国家二里地的原因之一吧,不过这一事实不消你问,因为这是一件类似于“那谁我可没睡啊”一样,心知肚明但是打死你我也不承认的问题。
于是,房贷如同钝刀切肉一样,消耗着中年人们的底气,而与此同时,房租则也折损着青年人们的心气。
调查显示,保守估计北城目前房屋租赁人口达到800万,这对于仅为350万的房源来说,简直和做梦系鞋带一样荒诞。在此之中,虽不乏自如、蛋壳等规模较大、相对完备的机构,但是仍然充斥着大量的“中介吃差价”、“二房东屯房”的恶心事,想想也挺佩服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生存着。
想想这一拨人真是神奇的存在。尽管刚毕业的时候,沿着5号线到宋家庄都没有租得起的房子;尽管每每还要把花呗、借呗、信用卡来还,还要保持着一定的生活品质,不至于半夜捂被窝里哭的太惨;尽管依旧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还要接受房租永远比薪水涨的快的现实。
一个朋友,在四惠东低价转租来一个主卧,拥有独卫生间和相当复古的壁灯,二房东开出的条件相当朋克――太阳升落下之前不许出屋,尽管如此,每每周末、节假他永远是第一个在群里组织蹦迪、喝酒、聚餐的,这令我这等自讨没趣的家伙费解且汗颜,一次“罗汉局”,友人微醺,借着酒劲道出箴言“人,活一潇洒,如是而已。”我等深以为然。
“别给我扯那三七旮旯话!立马滚犊子!”
包子的室友――狗老师,辽宁沈阳人,光头,肥贼死胖,就一身高仿范思哲三件套欢度四季,左臂肱二头肌上纹有“和平”二字。此刻,他正像掷标枪一样,把包子的每一样家当从不大的卧室内扔出来,袜子、内裤还有一些不可描述的物品散落一地,包子和方育望着发飙的狗老师并不敢吱声,并不是畏惧他的强权,主要是怕被讹上。
此刻,中介派来的“狗腿子”佟鑫就站在包子一旁,佝偻着腰、眯缝着眼,像吃了蜜蜂屎一样,合不拢嘴地呲咪呲咪笑。事实上,自从狗老师和包子两人搬进来以后,他从没如此痛快地笑过。眼瞅着年届不惑的狗老师腆着肚子喘着粗气,一团大战风卷残云后,佟鑫意识到,是时候开始自己的表演了。
“包子,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是再三嘱咐啊。你来看,合同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转租是需要提前三十个工作日报备的,私自转租是不受法律保护的。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概不负责的,你知道吧?”佟鑫得意地敲了敲合同夹的封面,神气十足地望着包子,他渴望以这通饱含感情的远见和绝不姑息的判词,换回自己的身为“黑中介”的尊严。
“滚蛋!”包子倒是挺给面子,一文件夹拍在了佟鑫脸上,而在此之后两个小时,他再次如愿实现了他毕生的梦想――“四海为家”。
“说白了,租房就是帮别人租房呗!当啥活雷锋啊?”余飞毫不在意地举起酒杯,他的这句话,显然在红珊瑚酒吧引起了众怒。
“啥意思?瞧不起我们这些在北城没房的人呗。”包子显然余怒未消。
“你这不误会我了吗?”
“对啊,余飞,你有房,要不借包子住两天?”
“他住,可以。但是,我爸、我妈、我,我们仨住哪儿啊?”
韩琳出于好心的建议,却被余飞怼得哑口无言。
“再说了,我觉得你们对我真的是有误解。”余飞抿了一口酒,“这么说吧,没有把房子租出去的北城人,跟朝九晚五的苦逼上班族根本没啥区别。”
“世界上再没有比租房更操蛋的事儿了。”
“这话没毛病。”
“不过,在国外也是如此吗?”
确实如此。
与此同时,在八个时区外的英国,在谢菲尔德,乐子前往他在国内订好的寓所,像大战前夜的新郎官满怀期待,不过,想想每周一百五十磅的房租他就又隐隐感到肉疼。
按照地图上面的指示,乐子发现他竟然慢慢地来到了森林里,类似于《格林童话》里随时有丧命危险的那种,遥遥望去有远山,山上隐隐似有寓所,但是脚下泥泞的路可着实不虚,这也让乐子花了三个小时搭配的一身纪梵希真得成了稀。
天色渐暗,鸟虫齐鸣,有些迷路的乐子方才赶到山顶,在一个小时前,他甚至有种“叫天天不应”的错觉,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发现,谢菲尔德这座城市与意象之中存在太大差异,至少在这一点上,称它为“山城”似乎并不是对重庆的不敬。
乐子推开寓所的门,两名黑人哥们显然已经得到了信号,他们用津巴布韦特有的方式欢迎着东方来的朋友,但是乐子只不过想要一碗水而已。
接下来的一个晚上,乐子见识了非洲兄弟令人瞠目结舌的侃大山能力,他唯一能记得的是,其中一位哥们儿因为考卷上名字写错了,特意换了一百磅从津巴布韦把试卷邮了个来回,而此后他再次清醒,便是听到两位黑人哥们儿擅自把床全部拆掉的“喜讯”时。
换,打死不能租这房!
方育一边安抚着包子,一边陪着包子游走于各大中介的门市部,在刚刚过去的一家,房东更是提出了要面试租客这一要求,更可气的是,由于房东信佛,所以杀虫剂、花露水都成了禁药,对于绝大多数正常人来说,这是难以接受的,何况是包子呢?
于是他们又来到一家名为“靠谱”的房产中介,不过进到公司,包子和方育就觉得这帮人可是着实对不起这公司的名号。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小伙子接待了包子,令包子恶心的是,这人竟用刚刚吃过绝味鸭脖的手跟自己亲切握手,当然像比于其他业务员,他似乎算得上最正经的。
业务员给他从菊儿胡同的四合院,到天通苑的小单间,从团结湖的公司公寓,到丽泽桥的违建废墟,横跨北城,囊括首都,推荐了一个遍,但是包子还在翻看着页面最底下的廉价租房栏目。
业务员心领神会,不禁被自己的机智撑起了腰板。
“先生是要找价格相对低的房屋用于租住是吗?”
“嗨,钱不钱的・・・・・・”包子望了望四周,“嗯,你继续说。”
“您来看。”业务员再次拿起了刚才的本子,拿起之前他发现旁边正在喝酒的两名同事竟撕下了其中一张擦手,不禁干咳了几声。“刚才已经给您推介过,不仅仅是整租,而且要说明的是,我们的价格绝对是全北城最低的。”
包子望着密密麻麻的单据,后悔刚才拿他的话当“报菜名”听了,他费劲地瞪大眼寻找合适的房子。
与此同时,邻座喝酒的两位业务员大哥似乎达成了酒局的目的,只见两位大哥喝得均是面色通红,一个操着东北话,一个说着粤语,杯子里的啤酒早在摇晃中洒了一大半,更重要的是,他说的话更像是老天对包子的一种垂青。
“我跟你说,兄弟,俺们这公司最大的特点你知道啥不?”
“什么啊?”
“仨字,不靠谱!”
“同意,真不知道那帮烂仔脑子里是什么,看不出这是黑中介。”
“你俩小声点儿!这他妈顾客还在呢!”
两位醉酒大汉十分礼貌地冲着方育和包子打了个招呼,方育、包子也很礼貌地冲他俩竖了竖大拇指,旋即含笑离开。
方育出门之后就像被点了笑穴一样,一直不停地笑,倒是一旁的包子陷入了愁思之中。
“你咋了?”
“货比三家,不吃亏,这是老话。”
方育看着手机上的微信运动,撅了撅嘴。
“老话不老话的我不知道,今儿我都走出三天的量了!”
“你这人!死不靠谱!”
“我咋不靠谱?我这不害怕你又把脚也累酸了,弄得我家一股臭鱼烂虾味儿吗?”
“你把话说明白昂!我脚臭的谣言可全你这传出来的!”
“谣言?!我看人家把你轰走多半就是嫌你脚臭!”
“死去吧!”
包子脱下鞋来,照着方育就要拽,方育有如见到武松的老虎一般仓皇逃命,作为饱受包子的脚支配和摧残幸存者,在此时此刻,什么原子弹、核弹对他而言也不过如此。
同样经受着苦难的,还有余飞,尽管他是最不应该的那个。余飞特别佩服刘震云,他在《一地鸡毛》里描绘的机关单位“磨洋工”,精准地预测了几十年后他的工作状态,但是,更可怕的不止如此!
作为一个几近经济自给的自然人,余飞虽然感官钝化,但是也开始幻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就比如爸妈每天比时钟还准的生活作息,就着实让他这种“半夜刷牙”的年轻人接受不了,更别说什么带回个姑娘,跟二老共处一室有多尴尬了。
不仅仅是生理上,心理上的渴望也尤甚。“这么大人了,还跟爹妈住一起。”每次一说起这事儿,总被人戳脊梁骨,时间久了也难免脊柱炎,而且总被人误以为“妈宝男”,有人还无端的嘲讽他“啃老族”,余飞越发觉得这些欲加之罪都是住家里害的。
余飞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到了租房住的年纪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青春叛逆期,大半夜宁可打球也不乐意回家。这天他下班回来琢磨了一路,不知怎么跟爸妈开口。首先,就是房租,凭着余飞这点工资,刨了房租,喝西北风都得计划着来了。
余飞回到家,余飞妈跟网上学了卤肉饭,正做得热火朝天,别说,还挺香!这会儿,他爸又忙不迭地拿着一兜儿生姜和一袋子糖炒栗子窜进屋,冰箱里还有人家送来的马格利酒、火龙果,全被余飞一一掏出来,这一顿饭吃的,好不热闹。饭吃完了,照例是余飞爸刷碗。余飞把自己关进屋,什么话都没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