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瞻是三日后在兵马司衙门告了个假,弄得很正式,说家里有事儿,早上都没去点卯,派了身边的长随去说的。
兵马司众人还纳闷儿呢。
这位自南苑归来,多少日子没这么客气过了。
反正他们不过问姜元瞻的事儿,姜元瞻也就顺着他们,自在逍遥得很。
说有事不到府衙来,还弄得这样正经八百,这数月时间以来,确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倒像是故意为之。
可又没人敢议论沛国公府家事。
尽管人人心里都好奇的很,究竟是家里有什么大事,值得小姜将军这般。
五味二楼的雅间,房门是关着的,跟着姜元瞻的长随也只守在门外。
他今儿穿的也很讨喜。
更像是文人儒生。
周宛宁才吃完一块儿糕,笑弯了眼:“我有好多年都没见过你穿这样清雅的颜色了。
好像小的时候伯母喜欢给你们做这样颜色的衣裳,说士族郎君就该穿这样雅正的颜色,衬得人很有气质。”
她葱白指尖沾了些糖霜,拍了拍,话音也顺势就顿了下来。
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伯母还说,尤其是你,整日跟着国公爷舞刀弄枪,诗书文墨虽通,却实没个高门郎君做派,若再不在这些上面衬一衬,你简直成了乡野村夫,很是不堪入目。”
周宛宁掩唇笑起来,眉眼弯弯,水泠泠的杏眼中全是温暖。
姜元瞻不可否认。
自他长成,越发不爱这样所谓雅正的颜色。
譬如月白,沧浪,靛蓝,诸如此类的。
倒是三郎每日里穿的都是这些,戴的又大多是羊脂白玉一类,连东陵玉的都很少。
还有赵行。
他则多选些玄色,墨绿一类。
毕竟有时风尘仆仆赶路,这颜色还耐脏呢。
再不然少时到洗脚大营的练武场上去练习骑射,难不成穿的文质彬彬,去给人笑话吗?
但他又想,年轻女郎都爱美,大约没有不爱儒雅郎君的。
周正温润,朗朗清隽。
他是来与心爱的女郎讲真心话的,又不是要到兵营里去带兵。
早几日前特意准备了这么一身儿,新做的。
姜元瞻递了杯茶过去:“如今在京中行走,我原本就是士族高门的郎君,翩翩贵公子,难道不正该如此吗?
前些日子连你都说,每次见我不是玄衣就是官服,老气横秋不说,整个人阴气沉沉的,叫人瞧着不愿意靠近。
要不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见了我这幅模样,八成要觉得我冷若冰霜,万分的不近人情,定然是有多远就要躲多远的。”
他一面说,低头拨了拨腰间玉佩上缀着的流苏穗子:“我特意叫人去新做了几身这样颜色的衣裳,想着今日带你出来吃饭,倒别坏了你的心情,你又拿从前的事情揶揄我。”
姜元瞻摇摇头:“拿你没办法。”
周宛宁托着腮看他呢。
他指尖刚有动作的时候,她视线就顺着一起挪动,当然把他腰间的流苏穗子收入眼中。
起先并没有很在意,只是今日见他第一眼时就觉得这流苏有些眼熟,不过又想着或许是莞莞也有一样的,所以她在莞莞那里见过,才会觉得眼熟。
这会儿姜元瞻很刻意的拨弄这东西,她多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了。
周宛宁有些意外:“这不是……诶这是我给你做的那条吧?”
她脱口而出的话收回来,立马转了话锋。
姜元瞻心下沉了沉:“怎么自己做的东西也认不出来了。想是这些年没少给别人做,做得多了,便把我这条给忘了吧?”
周宛宁做这些很在行,各式各样的结她都能打出来,流苏又垂又密实。
别人家的女郎女工漂亮,她阵线不行,做这个却少有人比得过她。
不过姜元瞻身上这条是她年纪还小那会儿做出来的,也没有后来那些那么好看。
这些年周宛宁时常做了这些小玩意儿拿来给大家分。
别说他和珠珠,就是大兄三郎也是得过的。
连赵行都分过她两条。
姜元瞻后来得过好多更漂亮的,可是这条始终没舍得丢掉,他特意寻了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妥善保管了许多年。
“你少污蔑人,这十来年的时间,我拢共也不过给人做过十来条罢了,大多还都是你们得了去呢,外头的人倒求着我做一两条,我又不是绣娘,倒给她们做这些去。”
周宛宁撇着嘴,把视线收回来:“可我后来不是给你做了好多更漂亮的吗?这个做的太早了,手生,不好看啊,我以为你早就扔了,这些年也没怎么见你用过。”
姜元瞻把话引着说到这个份儿上,又听了周宛宁那番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后,心下生出些雀跃心思。
也紧张。
比他领兵杀敌还紧张。
他抿了抿唇角,手心儿里冒出汗来。
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少年将军,此刻心中居然生出些无措和惶恐。
“我先前在辽东也不大戴这些,在京城时候到衙门里当值戴不了,外出赴宴怕他们要抢去,自然不能戴,偶尔往来走动才戴一戴,在家里面用的时候更多些。”
姜元瞻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一并放的轻柔:“别的用的也多些,这条是你做给我的第一条,虽说没有后来做的那些好看,但于我而言,意义更不同些。”
他缓了一口气,很是仔细的斟酌了一番语气和用词,然后才继续说:“早些年我得了一块儿上好的金丝楠木木料,叫巧匠作了个盒子,一直拿那个收着这条流苏,所以你如今瞧着也跟新的没两样的。”
周宛宁没由来心口一滞,甚至连呼吸都略略凝滞了一瞬。
好半晌,她感觉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只能瞪圆了眼睛,就那样盯着姜元瞻看。
她像是呆住了。
姜元瞻心下又没了底气,且还有些无奈:“阿宁,我与你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她似乎,明白了。
可又似乎……不大明白。
周宛宁一直没应声。
姜元瞻也拿不准她,咬了咬牙:“我心悦你,你的所有心意,我都视若珍宝,现下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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